夜深了,云栖村的夜色像一匹被墨汁浸透的丝绒,厚重而柔软,将整个村子裹得密不透风。天空是深不见底的墨蓝,只有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像被遗忘在丝绒上的碎钻,闪烁着微弱却清冷的光,洒下几缕星辉,落在陆砚辞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槐树的枝干遒劲,叶片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勾勒出苍劲的剪影,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石板地上,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院子角落的竹篱笆,是用老竹劈开后编织的,竹条上还留着自然的纹理和淡淡的竹香,篱笆上爬着几株牵牛花,花瓣早已闭合,像一个个熟睡的小喇叭,只留下墨绿的藤蔓蜿蜒垂落,藤蔓上的绒毛在星辉下泛着细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湿润气息、青草的淡香,还有远处稻田里传来的隐约蛙鸣,一切都安静得像一首慢诗。
黄垒端着一个白瓷大碗,碗是景德镇的细瓷,釉色温润,碗口描着一圈浅淡的青花,碗里装着刚炖好的红烧肉——肉块炖得酥烂,表皮泛着油亮的酱红色,浓稠的酱汁在碗底缓缓流动,黏连着肉块,香气像有生命似的,透过夜色钻出来,飘得满院子都是,甜香里混着酱油的醇厚,勾得人食欲大开。
他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古朴的紫砂壶,壶身是深沉的紫褐色,壶盖上雕着一朵小小的兰草,壶柄处包着一层浆,显然是用了多年的旧物;旁边挂着两个小巧的白瓷茶杯,杯壁薄如蝉翼,杯底印着“清风”二字。黄垒的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过青石板地,只发出极细微的声响,生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宁静。
走到陆砚辞的院门口时,他看到陆砚辞正坐在石桌旁。石桌是整块青石凿成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桌角有几处轻微的磕碰痕迹。陆砚辞手里捧着一本线装旧书,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卷起,他看得很专注,眉头微蹙,像是在品味书中的字句。书房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像一层暖纱,轻轻覆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石桌旁的草地上。
“陆先生,这么晚了还没歇着呢?”黄垒笑着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飞了夜色里的虫儿。陆砚辞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放下书,起身相迎,语气温和:“黄老师,这时候怎么过来了?”“刚炖了锅红烧肉,想着你可能没尝过我的手艺,特意给你送一碗来。”黄垒一边说,一边把白瓷碗轻轻放在石桌上,碗底与青石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又将紫砂壶和茶杯摆好,提起壶柄,清澈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茶叶在水里舒展,飘出淡淡的龙井茶香,与红烧肉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格外和谐。
两人在冰凉的青石凳上坐下,青石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却丝毫不影响这深夜的闲聊氛围。黄垒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龙井特有的清甜。他望着远处疏星点点的夜空,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像是在随意追忆往事,又像是在不经意间,悄悄开启某个藏在心底的话题:“说起来,真是挺怀念十年前那个文娱圈的‘黄金时代’啊。”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说得清晰,目光看似落在遥远的星空,余光却像绷紧的弦,紧紧锁着陆砚辞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从他的眼神,到他的手指,再到他端杯的动作,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线索。
“那时候的圈子,真是百花齐放,佳作遍地。”黄垒继续说道,语气里满是真切的赞叹,“就说编剧界,陆砚辞先生一部《风华绝代》横空出世,直接横扫金鸡、百花、华表‘三金’最佳编剧,那剧本写得,人物鲜活得像要从纸上走下来,台词功底扎实得让人拍案叫绝,至今都是业内的标杆教材,当时编剧界,谁能与他争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是在细数当年的盛景:“不光是影视圈,乐坛也是好戏连台。程砚秋大师同期复出,一首《广陵散》改编的古风曲,一开口就是天籁之音,直接震撼整个乐坛,演唱会场场爆满,一票难求,连黄牛票都炒到了天价。还有文学界,新人作家层出不穷,每一本新书上架都能引发全民热议,书店里排长队购书的场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热闹。那时候的文娱圈,真是热闹又有料,处处都是沉下心打磨的好作品。”
说到这里,他话锋轻轻一转,语气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像在为逝去的美好而感慨:“可惜啊……好景不长。后来陆砚辞先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宣布退隐了,从此音讯全无,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这一走,感觉整个影视圈的灵气都好像跟着散了不少,这些年虽然也有不少流量作品,票房口碑双丰收的也有,但总觉得少了点当年那种‘破釜沉舟’的创作劲头,少了点对作品的敬畏心,真是……太可惜了。”
当“陆砚辞”这三个字从黄垒口中清晰、准确地吐出来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说明一切的变化——陆砚辞端着茶杯的手,原本正要送到嘴边,却在半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大约只有0.5秒。那停顿快得像一场错觉,若不是黄垒早有准备,全程绷紧神经刻意观察,根本不可能捕捉到。
同时,陆砚辞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很淡,却像一壶陈年老酒,层次丰富:有对当年创作时光的追忆,带着一丝对热血岁月的眷恋;有对突然退隐的怅然,像是藏着未说出口的遗憾;还有一丝被人突然揭开尘封记忆的触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泛起细微的涟漪。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眨眼间,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古井无波,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出任何波澜。
陆砚辞缓缓将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清茶,茶水在舌尖停留片刻,才缓缓咽下。放下茶杯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杯沿——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波动,又像是在梳理翻涌的情绪。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那里是云栖村的深处,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像困在夜色里的萤火虫,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岁月沉淀后的厚重感:“那个时候……确实是文娱圈的好时候。创作者们都沉得下心,愿意花三五年时间打磨一个剧本,花一两年时间研究一个角色,不追求流量,不急于求成,更不把‘数据’当成唯一标准,所以才能出那么多用心的好作品。”
他顿了顿,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石桌上的红烧肉上,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感慨:“现在的文娱圈……热闹是真热闹,流量、数据、热搜,天天都有新话题,新作品层出不穷,看似繁花似锦。但总觉得,少了点当年的那份‘真诚’——对作品的真诚,对观众的真诚,对创作本身的真诚。很多作品追求速成,追求噱头,追求短期利益,反而把最核心的‘内容’给丢了,本末倒置了。”
黄垒听着他的话,心中已然有了笃定的答案。他知道,再追问下去,反而会引起陆砚辞的警惕和反感,毕竟对方是藏了十年的人,心思必然细腻。此刻火候已到,点到即止,才是最恰当的选择。
于是,他没有再继续深入“陆砚辞”这个敏感话题,而是笑着话锋一转,聊起了云栖村的风土人情——聊村里老人种的茶叶有多香醇,聊村头小河里的鱼虾有多鲜活,聊明天可能会下雨,要记得收衣服;又聊起了各自喜欢的茶品,黄垒说自己偏爱龙井的清甜,陆砚辞则说更喜欢普洱的醇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惬意,仿佛刚才那段关于“黄金时代”的试探,只是一场普通的闲聊。
又闲聊了十几分钟,夜色更浓了,远处的蛙鸣也渐渐稀疏。黄垒起身告辞:“陆先生,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回驻地了。”陆砚辞也起身相送,拿起石桌上的空碗,递还给黄垒:“黄老师慢走,谢谢送来的红烧肉,味道很好。”“客气啥,明天有空再过来喝茶。”黄垒摆了摆手,接过空碗和紫砂壶,快步走出了院子,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连夜色都显得格外明朗。
回到节目组驻地时,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还亮着刺眼的白光。王磊正坐在电脑前,面前摆着两台显示器,一台显示着明天的直播流程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时间节点标注得格外清晰;另一台则播放着之前录制的素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却丝毫不见疲惫,时不时用笔在纸上做着标注,偶尔还会停下来,对着屏幕里的画面反复回放,神情专注得像在破解一道难题。
听到脚步声,王磊猛地抬起头,看到黄垒进来,立刻起身,快步迎了上去,语气里满是急切:“黄老师!怎么样?试探出结果了吗?”
黄垒放下手里的空碗和紫砂壶,脸上带着笃定的笑容,语气斩钉截铁:“老王,确定了!就是他!错不了!”他走到王磊身边,压低声音,将刚才在院子里观察到的细节一一告知,连那个0.5秒的停顿都描述得格外清晰:“我提到‘陆砚辞’这个名字时,他端茶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虽然只有0.5秒,但绝对不是错觉!还有他眼神里的情绪,有追忆,有怅然,还有被触动的下意识反应——那种情绪,是装不出来的,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本人,才会对自己的名字、对自己当年所处的‘黄金时代’,有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的触动!”
王磊闻言,重重一拍大腿,眼中瞬间闪烁起兴奋的光芒,声音都有些激动得发颤:“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直觉没错!”他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直播流程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语气急切地说:“台里刚刚特批了!明天上午十点,在原定的‘乡村生活’直播基础上,加播一个‘突袭书房’的特别环节!我们带着摄像机,直接去陆先生的书房,把之前发现的所有线索——书架上那些只有作者才有的创作笔记、未出版的手稿残页、村民们的证词录音、沈越和张捷他们的见证,还有《爱情公寓》那个倒台标的细节,全都摆到镜头前面!”
王磊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期待和激动:“是时候了!这么多证据链,这么多铁打的实锤,已经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了!明天,就在全国观众的面前,我们亲手揭开这最后的谜底!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隐居在云栖村、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到底是谁!”
黄垒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特别环节:揭秘时刻”那几个加粗的红色字样上,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庄重:“好!明天的关键问题,由我来问!我要亲自听他,亲口说出那个隐藏了十年的名字——陆砚辞!”
帐篷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墨蓝色的天空中,星星似乎也变得稀疏了些。但节目组驻地的帐篷里,灯光却亮得格外耀眼,电脑屏幕的光、台灯的光交织在一起,映着王磊和黄垒兴奋的脸庞。一场即将震惊整个文娱圈的揭秘行动,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确认,每一个环节都被精心设计。
而此刻的陆砚辞,还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望着远处的星空。石桌上的茶杯里,茶水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手指依旧轻轻摩挲着杯沿。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底复杂的光——有释然,有感慨,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期许。明天,或许真的要和那个隐藏了十年的自己,正式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