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湘市电视台办公大楼只剩下零星几盏灯亮着,王磊的办公室便是其中一盏。惨白的灯光透过窗户,在漆黑的夜色中勾勒出一个孤独的轮廓,像一座坚守在黑夜中的灯塔。
办公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味,混合着旧纸张的油墨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熬夜者的气息。宽大的办公桌上,摊满了全国各地的山村地图和调研报告,像一片杂乱的“信息海洋”——有的地图被红笔圈出密密麻麻的标记,又被划上刺眼的红叉;有的调研报告首页写着“备选”,尾页却标注着“过度商业化,否决”;还有几份打印出来的乡村照片,画面里全是网红民宿的霓虹灯、摆拍用的网红打卡牌,以及举着手机直播的游客,与王磊心中的“田园”相去甚远。
电脑屏幕亮着,页面停留在一份“全国乡村综艺选址分析表”上,表格里的二十多个备选村落,几乎都被标上了红色的“否决”字样。王磊瘫坐在办公椅上,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捏着一个早已凉透的咖啡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手指滑落,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盯着屏幕上那些被否决的方案,眉头紧锁——A村去年成了网红景点,村口全是卖网红小吃的摊贩;b村被旅游公司承包,家家户户都开了民宿,连农田都改成了“拍照用假稻田”;c村更离谱,村民天天配合游客摆拍,连喂鸡、种地都是按“剧本”来的。
“咚咚咚——”助理小张轻轻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热门乡村景点清单”,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王导,这是您要的最新热门乡村清单,都是最近综艺常去的地方,基础设施比较完善……”
王磊头也没抬,只瞥了一眼清单标题,就伸手将它推到办公桌角落,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不行,这些地方早就变味了。”他抬起手指了指清单上的照片,声音里满是无奈,“你看,这个村,去年我去考察过,当时还挺原生态,现在呢?全是卖货直播的摊位,村民见了游客就推销特产;还有这个,家家户户都挂着‘网红民宿’的牌子,连房檐上都装了霓虹灯,晚上亮得像游乐场,跟我们要的‘返璞归真’完全背道而驰!”
小张看着王磊疲惫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那您再熬会儿,我去给您泡杯热咖啡。”说完,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王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按在眉心,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夜的凉风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想起台长的最后通牒,想起自己对节目的初心,想起十年前陆砚辞说的“拍人心”,心里泛起一阵苦涩——难道真的找不到一个没被商业化污染的山村吗?
他重新走回办公桌前,拿起一份被遗忘在角落的“全国偏远山村名录”,这是一份由当地政府统计的旧资料,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卷曲。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穿梭,从东北的雪村看到西南的苗寨,从江南的水乡看到西北的窑洞,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地方。
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将资料扔回桌上时,手指突然在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住了——那是湖南省青溪县下辖的一个小村落,地图上只标注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旁边用蝇头小字写着三个字:“云栖村”。
他立刻凑近,手指点在那个黑点上,眼睛紧紧盯着旁边的备注:“云栖村,位于青溪县西南部山区,依山傍水,全村仅通一条盘山公路,无任何商业开发痕迹。村民以水稻种植、土鸡养殖、竹编为生,房屋多为老式砖木结构,保留原始村落风貌,民风淳朴,邻里和睦。”
“就是这里了!”王磊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疲惫瞬间一扫而空。他的眼睛亮得像深夜里的星辰,紧紧盯着“无任何商业开发痕迹”“保留原始村落风貌”这几句话,反复确认着,生怕自己看错了。
他立刻从资料中翻找出云栖村的联系方式,那是一个手写的固定电话号码,旁边标注着“村长办公室”。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座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就在王磊以为没人接,准备挂断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喂?哪位啊?这么晚打电话。”
“村长您好!您好!”王磊立刻挺直腰板,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又充满了真诚,“我是湘市电视台《归园田居》节目的导演,我叫王磊。冒昧在深夜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事情比较紧急,想跟您咨询点事。”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我们节目想找一个原生态的山村拍摄第四季,不搞剧本,不作秀,就想让嘉宾们放下明星光环,和村民一起体验真实的田园生活,记录最质朴的日常。我在资料上看到咱们云栖村,特别符合我们的要求,所以想问问,村里有没有那种保持原貌、没被商业化改造的老房子?我们想租下来,作为嘉宾的住处,拍摄期间绝对不会破坏房屋结构,也不会打扰村民的正常生活。”
电话那头的村长显然愣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迟疑地回答:“老房子啊……有是有,村东头有几间闲置的老瓦房,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一直没人住,不过还算结实。”
王磊心里一喜,刚想说话,就听到村长继续说道:“不过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先问问村尾的陆先生。”
“陆先生?”王磊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之前在资料里看到的那句“村尾有位陆先生定居十年”,连忙追问,“这位陆先生是……”
“陆先生啊,是我们村的贵人!”村长的语气瞬间变得亲切起来,带着一丝敬佩,“他在我们这儿住了十年了,学识渊博,为人温和,村里不管大小事,我们都习惯先听听他的意见。之前村里修桥、帮孩子找老师,都是他帮忙协调的。有他帮衬着,不管什么事都能办得顺顺利利的。你们要租老房子、拍节目,涉及到村里的事,得先跟他打个招呼,他要是觉得没问题,我们这边就好办!”
王磊心里一动,这位陆先生在村里的威望竟然这么高?他连忙说道:“好!好!那麻烦村长您帮我们问问陆先生,要是方便的话,我们想尽快过去勘景,当面跟陆先生和您沟通细节!”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问陆先生,有消息了给你回电话。”村长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王磊兴奋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看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云栖村”,心里充满了期待——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找回节目的初心,拍出一部真正“打动人心”的综艺。而他并不知道,那个村长口中“学识渊博、为人温和”的陆先生,正是他苦苦寻觅了十年的偶像,也是即将改变节目的关键人物。
此时,办公室的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归园田居》的新生,也即将在那个名叫“云栖村”的深山村落里,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