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大江创新郊区试飞场。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一架黑色的工业级无人机,挂载着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光子雷达,嗡嗡地飞上了天。
地面控制站里,林远、汪韬和王海冰正盯着屏幕。
“高度100米。”
“目标:前方500米处的测试大楼。”
“雷达开机!”
屏幕闪了一下,然后白了。
不是那种死机的黑屏,而是像电视机没有信号时的那种雪花屏,白茫茫一片,啥也看不清。
“怎么回事?”林远皱眉,“坏了?”
“没坏。”汪韬看着后台数据,脸色难看,“是晃眼了。”
“天上的阳光太强了。我们的雷达虽然发射的是红外线,但太阳光里也有红外线,而且比我们要强几万倍。”
“这就好比你在大中午的太阳底下,想看清几百米外的一只萤火虫。”
“我们的传感器太灵敏,把太阳光全吸进去了,结果真正的信号被淹没在噪音里了。”
“那就加滤光片啊!”王海冰说,“就像给雷达戴个墨镜,把太阳光挡在外面,只让我们自己的光进来。”
“加了。”汪韬叹气,拿出一片黑乎乎的玻璃片,“这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滤光片了。”
“但是,它只能挡住90%的杂光。剩下那10%,对于我们的高灵敏度芯片来说,还是太亮了。”
“我们需要一种能挡住99.99%杂光的顶级滤光片。”
“谁能造?”林远问。
“日本,旭硝子AGc。”
又是日本。
汪韬无奈地摊手:“而且,这种顶级滤光片,属于精密光学组件,在昨天的出口管制更新名单里上榜了。”
林远看着那片雪花屏。
想去偷拍人家,结果连门都没出,就被太阳给治了。
回到实验室,气氛很闷。
没有那个顶级的“墨镜”,雷达白天就不能用。只能晚上飞?那威慑力大打折扣。
“能不能自己镀膜?”王海冰提议,“我们在江钢不是搞过反光碗吗?”
“不行。”汉斯摇头,“反光碗要求低。这个滤光片,要求在一块玻璃上镀几十层膜,每一层都不能有误差。只要错一点点,光就透进来了。”
“国内的镀膜机,精度达不到。”
“那怎么办?”
林远拿着那片普通的滤光片,对着灯光看。
“为什么一定要镀膜?”
“因为要过滤光线啊。”
“除了镀膜,还有什么办法能过滤光线?”林远自言自语。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一种贴纸。从不同角度看,颜色会变。
“蛾眼结构moth Eye。”
林远突然开口。
“什么眼?”大家愣了。
“飞蛾的眼睛。”林远解释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飞蛾的眼睛是不反光的?因为它的眼睛表面,并不是平的,而是布满了无数个纳米级的小凸起。”
“这些小凸起,能把光线陷进去,或者把不需要的光弹开。”
“这叫物理结构色。”
“我们不需要镀膜。我们直接在玻璃表面,刻出一层蛾眼结构!”
“让这种结构,专门把太阳光弹开,只让我们激光雷达的光进去!”
“这……”汪韬想了想,“理论上可行。但这需要纳米级的加工精度。用光刻机刻?太贵了吧?一片玻璃成本几千块?”
“不用光刻机。”林远摆手。
“用压的。”
“压?”
“对。就像盖章一样。”
林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知道有个行业,专门干这个。”
“哪个行业?”
“做防伪标签的。”
浙江,温州,苍南县。
这里是中国印刷之都,也是各种防伪标签、镭射膜的生产基地。
林远带着团队,钻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印刷厂。
老板是个中年人,正对着一台巨大的机器发愁。这机器是用来压制全息防伪膜的,就是烟盒、酒盒上那种亮闪闪的标签。
“老板,能压玻璃吗?”林远问。
“玻璃?”老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这是压塑料膜的。玻璃那么硬,一压不就碎了?”
“如果我给你一种……软玻璃呢?”
林远拿出了一瓶胶水。
这是“墨子材料”新研发的一种“UV胶紫外光固化胶水”。
“我们在玻璃上涂一层这个胶水。”
“然后,用你的机器,把那个蛾眼的模具,压在胶水上。”
“再用紫外灯一照,胶水硬了,那个结构不就留下来了吗?”
这就是“纳米压印”的土法版。
老板半信半疑:“试试?”
模具是林远让江钢用高精度机床刻出来的虽然刻一片玻璃慢,但刻一个钢模具还是行的。
涂胶,压印,固化。
几秒钟后。
一片表面泛着诡异紫光的玻璃片出炉了。
拿去测试。
太阳光照上去,几乎没有反射,全被“弹”开了。
而激光雷达发出的红外光,却能畅通无阻地穿过去。
杂光屏蔽率:99.9%!
“成了!”王海冰激动得拍大腿,“这效果比日本的镀膜还好!而且……成本多少?”
印刷厂老板算了算:“胶水不值钱,玻璃不值钱。若是量产……两块钱一片。”
两块钱,干翻了日本两千块的进口货。
“墨子”解决了。
雷达终于能在白天睁开眼了。
第二次试飞。
无人机升空,飞向目标大楼。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图像。
但是……
“这什么玩意儿?”汪韬皱眉。
图像是有了,但是抖得厉害。画面里的楼房像是在跳迪斯科,边缘全是重影,根本看不清细节。
“震动。”王海冰说,“无人机的旋翼转速太快了,机身一直在高频震动。”
“我们的雷达是装在机肚子下的。这震动传到雷达上,就像拿着相机的手在抖,拍出来的照片肯定是糊的。”
“加减震云台?”
“不行。”汪韬摇头,“云台太重了。加上去,无人机就飞不动了,续航会掉一半。”
“那就用软件修?”
“修不了。这种震动是随机的,频率太高。软件算不过来。”
又是一个死结。
看得见,但看不清。
林远盯着那个抖动的画面。
“我们为什么要让它不抖?”
“什么意思?”
“它抖它的。我们拍我们的。”
林远指着屏幕。
“这雷达的扫描速度是多少?”
“一秒钟扫描100帧。”
“无人机的震动频率呢?”
“大概是200赫兹一秒震200下。”
“也就是说,”林远分析道,“在雷达扫描一幅图的时间里,无人机已经震了两下。”
“所以画面才会糊。”
“那如果我们……抽帧呢?”
林远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给雷达装一个震动传感器。”
“当无人机震动到波峰最高点或者波谷最低点的时候,那一瞬间,其实是相对静止的。”
“就像荡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有一瞬间是停住的。”
“我们就抓这一瞬间!”
“只在它停住的那一刹那,让雷达发射激光,拍照!”
“这就叫悬停抓拍。”
汪韬眼睛亮了。
“这思路……绝了!”
“这相当于把连续的扫描,变成了频闪。”
“虽然每秒钟拍的次数少了,但每一张都是清晰的!”
“而且,我们的光子芯片计算速度够快,完全跟得上这个节奏!”
算法修改完毕。
第三次试飞。
无人机再次升空。
这一次,屏幕上的画面,变了。
不再是连续的视频流,而是像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跳动。
但是,每一帧,都清晰无比。
大楼的窗户、路上的行人、甚至几百米外车牌上的数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种抖动,被完美的“时间差”给过滤掉了。
“太清楚了……”
王海冰感叹道。
“这精度,比军用的侦察机还要高。”
“这就是光子雷达加上悬停抓拍的威力。”
林远看着屏幕上那个清晰的东和财团标志模拟目标。
“很好。”
“眼睛亮了,手也不抖了。”
“现在,这架无人机,已经不是玩具了。”
“它是一台空中扫描仪。”
既然装备好了,那就该行动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
怎么把无人机送到日本去?
直接飞过去?那是侵犯领空,会被打下来的。
托运?海关会查。
“不用我们自己去。”林远笑了笑。
他拿出一张名片。
“找dhL国际快递。”
“我们不寄无人机。我们寄摄影器材。”
“把雷达拆散了,伪装成普通的相机配件,分批寄给我们在东京的志愿者其实是顾盼安排的安保人员。”
“到了那边,再组装起来。”
“然后,找个天气好的日子。”
“在东和财团总部大楼对面的公园里,起飞。”
“绕着他们的大楼飞一圈。”
“把他们每一层楼、每一扇窗户、甚至那个萧若冰办公室里的摆设,都给我扫描下来。”
“然后,生成一张3d全息地图。”
“发给她。”
林远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我要告诉她:”
“你的墙,挡不住我的光。”
“你的秘密,在我眼里,一览无余。”
就在林远准备实施“东京街拍”计划的时候。
国内,又出事了。
这一次,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资金问题。
是“人”的问题。
江钢集团,那个刚刚恢复元气的钢铁巨人,突然爆发了一场“由于劳资纠纷引发的停工”。
起因是,为了配合“工业之心”的数字化改造,江钢需要裁撤一大批老旧岗位的工人。
虽然林远和孙大炮制定了补偿方案。
但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谣言四起:“江钢要卖给私人了!”“工人要下岗了!”“林远是来吸血的资本家!”
愤怒的工人们堵住了厂门,打出了横幅。
生产线再次停摆。
“老板,”顾盼汇报,“查到了。散布谣言的源头,是几个刚入职不久的临时工。”
“他们的背景很干净。但是,他们的账户里,最近都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
“而且,这笔钱的汇款路径,虽然绕了很多圈,但最终指向……”
“指向谁?”
“京城,赵家。”
林远眉头一皱。
赵孟頫不是已经下台了吗?
“不是赵孟頫。”顾盼摇头,“是他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三叔。”
“赵家老三,赵国强。”
“他是搞工会和组织工作出身的。”
“他最擅长的,就是发动群众。”
林远深吸了一口气。
技术战打赢了,金融战打赢了。
现在,对手开始玩人心了,这是最难打的仗。
因为你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机器,而是几万个有血有肉、有家有口、正在为生计发愁的普通人。
处理不好,就是群体性事件。
林远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充满了汗水和煤灰味的江钢。
去面对那些愤怒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