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堂的静室内,烛火摇曳,将李执事那张阴沉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手中的传讯符,始终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如同沙漏里最后的几粒沙,带走了他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失败了。
又失败了。
连他最心腹的手下林卯,那个以谨慎和追踪闻名的炼气五层修士,也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不用想也知道,下场,无非是死,或者……疯。
李执事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三角眼里已再无半分贪婪的炽热,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恐惧与怨毒。
他感觉自己的道心,那颗本就布满裂痕的瓷器,又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嚓”轻响。
那个疯子……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陈狗剩扛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破铁镐,从后山矿洞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眯起了眼。
他掂了掂手里的“cosplay道具”,又从怀里掏出那包“亮晶晶的面粉”,撇了撇嘴。
“这医院的团建活动也太抠门了,”他小声嘟囔,“忙活了半天,奖品就一个破烂cosplay道具和一包过期面粉?差评!必须差评!”
他觉得自己的劳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决定去“医院的跳蚤市场”看看,能不能把这些“垃圾”换点有用的东西,比如一包没过期的方便面调料包。
杂役区每月一次的地下交易会,就在一片狼藉的小树林里举行。
这里没有规矩,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和尔虞我诈。
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摆放着一些来路不明的丹药、残破的法器、或是从某些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储物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贪婪的气息,每个人都在警惕地打量着别人,像一群饿了三天的野狗,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一块腐肉。
陈狗剩来到这里,眼前的景象在他眼中自动进行了美化。
“哟,今天活动挺丰富!病友互助分享会?”他眼睛一亮,觉得这里的气氛比“康复中心”热烈多了,“我也看看,有没有需要的‘康复器材’。”
他找了个空地,有样学样地将自己那身破烂麻袋衣脱下来铺在地上,然后郑重地将那把锈迹斑斑的破铁镐和那包“亮晶晶的面粉”摆了上去。
想了想,他又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件“藏品”。
那面从赵干身上得来的“小彩旗”(阵旗),那根从刘二身上得来的“烧火棍”(破烂法器),一股脑儿地堆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充满了后现代主义风格的“摊位”。
他这独特的摊位和与众不同的“商品”,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但更吸引人的,是他这个人。
“疯子陈狗剩!”
“就是他!碰谁谁疯的那个!”
“离他远点,晦气!”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忌惮,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杂役,拨开人群,径直走了过来。
来人名叫李辰,炼气四层巅峰,是这片区域有名的恶霸,平日里强买强卖,无人敢惹。
李辰的目光没有看那些“破烂”,而是死死地锁定了那包还在微微发光的“荧光粉”。他认得这东西,是追踪仇家、标记猎物的好东西。
“喂,疯子!”李辰走到陈狗剩的“摊位”前,用脚尖踢了踢那把破铁镐,语气嚣张,“这地方我看上了。你这些垃圾,我全要了,滚吧!”
说着,他便弯腰去拿那包荧光粉。
陈狗剩不乐意了。
“你谁啊?插队?”他一把护住自己的“商品”,皱起了眉头。
“我告诉你,我们病友互助会,讲究的是公平交易,你这是强买强卖!破坏市场秩序!我要向管理员举报你!”
李辰被他这番疯话气笑了。
“举报我?疯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懒得再废话,眼中凶光一闪,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朝着陈狗剩的肩膀粗暴地推搡过去,想将这个碍眼的家伙推倒,然后拿走东西。
“滚开!”
他的手,结结实实地推在了陈狗剩的肩膀上。
接触,发生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李辰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他感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悲伤与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如同放电影般,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
偷看师姐洗澡,在同门的丹药里下泻药,抢夺新人的第一份月例,为了几块灵石将重伤的同伴推下山崖……
罪恶感,如同无数只啃噬心脏的蚂蚁,让他痛苦不堪。
他推搡的动作停在了半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周围原本准备看好戏的杂役们,都发现了不对劲。
只见李辰的眼眶迅速泛红,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噗通”一声,这个身高八尺、满脸横肉的恶霸,竟双膝一软,跪在了陈狗剩的面前。
“我错了……”
李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王师兄,我不该偷你的婆娘!我对不起李师妹,我不该在你洗澡水里下痒痒粉!我对不起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他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忏悔起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坏事,细节之详尽,内容之劲爆,听得周围所有弟子目瞪口呆。
整个交易会,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李辰那声泪俱下的、洪亮的忏悔声在林间回荡。
无数道或惊愕、或鄙夷、或愤怒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一些曾经被他欺负过的弟子,更是面露快意,恨不得拿出留影珠将这历史性的一幕记录下来。
李辰的社会性死亡,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彻底。
陈狗剩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哭得跟个三百斤孩子似的“病友”,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这什么情况?突发性抑郁症?还是被我的王霸之气感动了?”
就在他感慨的瞬间,一本用兽皮缝制的、边角已经磨损的古旧册子,无声无息地从那个还在疯狂忏悔的李辰身上“掉”了出来。
陈狗剩弯腰捡起册子,看到封面上用古朴字体写着三个字——《龟息术》。
“新书?”他将册子揣进怀里,觉得今天的“互助会”收获还不错。
他看了一眼还在哭天抢地的李辰,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表情各异、如同在看猴戏的“病友”,觉得这里的气氛太压抑了。
“唉,哭哭啼啼的,影响市容。”
他不再停留,将地上的“商品”一股脑儿地收进储物袋,在众人那如同看神魔般的复杂目光中,摇着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李辰的忏悔还在继续,甚至开始磕头谢罪。
而那个一直隐藏在最暗处的癸,此刻正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亲眼目睹了李辰从嚣张到崩溃的全过程,那种无形的、能瞬间击溃人心的诡异力量,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战栗。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个疯子,根本不是他能算计的。
任何试图触碰他的行为,都只会引火烧身。
癸悄无声息地后退,融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他要去一个地方。
一个能将这个“怪物”的存在,彻底捅破天的地方!
而交易会现场,因为李辰的“自曝”,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曾被他坑害过的修士,已经面露不善,缓缓地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