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雨,总比别处来得更猛些。
豆大的雨点砸在破旧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巴掌大的出租屋砸穿。陈凡坐在床沿,指尖捏着一块拧得半干的抹布,正擦着从天花板漏下来的水渍——那水渍在墙皮剥落的墙上晕开,像一块丑陋的霉斑,和墙角那片早就存在的、深绿色的霉印遥遥相对。
这间十几平米的屋子,是他在这座繁华都市的全部容身之处。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个掉了漆的衣柜,还有一张四条腿垫着纸壳才勉强放平的书桌,再无他物。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巷子口垃圾桶的酸腐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陈凡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牛仔裤膝盖处有一道缝补过的痕迹——那是上个月搬砖时被钢筋勾破的。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湿意,不是雨水,是刚才擦桌子时溅上的水。
水龙头早就没水了。
三天前,房东王翠兰就断了他的水电,理由是“欠租三个月,没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现在屋子里的水,是他前几天下雨时,用几个塑料桶接的雨水,省着用,还能勉强维持洗漱。
“咚咚咚!”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力道重得像是要把门砸开。陈凡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手指抠紧了手里的抹布,指节泛白。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起身,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走到门边,还没来得及开门,门外就传来了尖利的女声,裹着雨声,刺得人耳膜发疼:“陈凡!躲里面装死呢?赶紧开门!”
是王翠兰。
陈凡深吸了口气,转动了门把。门刚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花衬衫、烫着爆炸头的中年女人就挤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个卷边的账本,脸上堆着刻薄的笑。
“哟,还知道开门啊?我还以为你要在里面饿死呢。”王翠兰进门就四处打量,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扫过屋子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那几个装雨水的塑料桶上,嗤笑一声,“怎么?这雨水好喝不?要不要我再给你接点?”
陈凡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给她让了点位置。他不擅长和人争吵,尤其是面对王翠兰这种得理不饶人(哪怕没理也能搅三分)的人,沉默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别跟我装哑巴。”王翠兰把账本“啪”地拍在书桌上,水渍被震得溅起一点,她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脚,“三个月房租,一共四千五,今天必须给我。不然你就收拾东西滚蛋,这屋子我明天就租给别人!”
陈凡的视线落在账本上,那上面用红笔圈着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刺眼的数字。他抿了抿唇,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王姐,再宽我三天……我这两天就有钱了。”
“三天?”王翠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拔高了声音,“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再上回还是这么说的!陈凡,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个孤儿我就好欺负!”
“孤儿”两个字,像是一根针,轻轻扎在陈凡的心上。不疼,但很痒,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涩味。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十八岁离开孤儿院,没学历,没背景,只能靠打零工过日子。搬砖、送外卖、发传单……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可钱还是不够用。上个月在工地搬砖,工头赵虎说好了一天三百,结果结账的时候只给了一百五,还说“你一个孤儿,没人帮你撑腰,少废话”。
他去找赵虎理论,被两个工友架着推了出来,还挨了一拳,胸口现在按着还疼。
口袋里现在只有六十二块三毛钱,是昨天帮隔壁老奶奶搬花盆,老奶奶硬塞给他的。这点钱,连一顿像样的饭都不够,更别说交房租了。
“我真的……”陈凡想再解释,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解释没用。在王翠兰眼里,他这种没根没底的孤儿,说的话连屁都不如。
果然,王翠兰见他不说话,更得寸进尺了。她走到床边,用脚尖踢了踢床腿,床板发出“吱呀”的哀鸣:“你看看你这穷酸样,衣服破得跟乞丐似的,住我这屋子都嫌掉价!我告诉你,今天要么给钱,要么滚蛋,没有第三种选择!”
陈凡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能感觉到王翠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刀子一样,刮得他皮肤发烫。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得发亮的帆布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走,走了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王姐,”他抬起头,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我再给你写个欠条,下个月发了工资,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欠条?”王翠兰冷笑一声,伸手就去推陈凡的肩膀,“你那欠条能当饭吃?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钱,我就把你这些破烂玩意儿全扔出去!”
陈凡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到了书桌,桌上的塑料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雨水顺着天花板滴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水珠往下淌。王翠兰还在旁边骂骂咧咧,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什么“没爹没妈教的东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陈凡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暴雨,望着巷子口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要是有人能依靠就好了。
哪怕只是能帮他说一句话,哪怕只是能借他一点钱,哪怕只是……能让他不用再这么狼狈。
可是没有。
从他记事起,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儿院的阿姨很忙,顾不上每个孩子;一起长大的伙伴,早就断了联系;出来打工这么久,也没交到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不抱希望。
可今天,在这暴雨夜里,在王翠兰尖利的咒骂声中,这种“习惯”突然变得很难熬。
“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王翠兰骂累了,喘了口气,指了指门口,“给你半小时,要么把钱拿出来,要么收拾东西滚。半小时后我再来,要是还看见你在这儿,我就报警,说你非法侵占我的房子!”
说完,她又狠狠瞪了陈凡一眼,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门被甩得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雨声和天花板滴水的声音。
陈凡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塑料片。指尖被划破了,渗出一点血珠,他却没感觉到疼。他把碎片放进垃圾桶,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催缴话费的,再过两天就停机了。
他掏出手机,屏幕碎了一道裂缝,是上次被赵虎推的时候摔的。他点开钱包,里面只有六十二块三毛钱,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的余额是零。
半小时。
他去哪里凑四千五?
去工地找赵虎要工资?上次被打了还没要回来,这次去,说不定会被打得更惨。
去跟朋友借?他根本没有朋友。
去卖血?他记得巷口有个小广告,说卖一次血能给五百块,可那点钱,也不够交房租的。
陈凡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雨水还在滴,落在地上的水盆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倒计时。
他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冬天没有暖气,他和几个小伙伴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那时候虽然穷,但至少还有人陪着。现在,他长大了,却活得比那时候更孤单。
“要是有人能依靠就好了……”
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窗外的雨更大了,风裹着雨丝吹进来,带着一股寒意。陈凡裹紧了身上的t恤,蜷缩在角落。
他不知道,这场暴雨,不仅没有把他的人生砸进更深的泥潭,反而即将带来一个足以逆转他整个人生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他,还在为四千五的房租发愁,还在为今晚能不能保住这个容身之处焦虑,还不知道,从这个暴雨夜开始,“穷”这个字,将永远从他的人生里消失。
他只是静静地蜷缩着,像一只在风雨中找不到方向的孤鸟,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而此刻,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不是短信,也不是电话,而是一行从未见过的、泛着淡蓝色光芒的文字,缓缓浮现在屏幕上——
【检测到宿主当前处于极端困境,符合绑定条件……】
【全球神豪签到系统,正在激活中……】
【激活成功。今日签到地点:城中村出租屋。】
【签到奖励:十万现金,城中村商铺产权(位于菜市场入口,面积20㎡)。】
陈凡睁开眼,看到屏幕上的文字,愣住了。
是幻觉吗?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那行文字还在。他以为是手机中病毒了,想关机,却发现屏幕怎么按都没反应,只有那行文字,在昏暗的屋子里,泛着淡淡的蓝光。
雨还在下,滴水声依旧。
但陈凡的心,却在这一刻,猛地跳了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悄然冒了出来。
或许……这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