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
埃尔米拉矿区的秩序逐渐建立起来。从前线要塞撤离出来的士兵们被重新整编,安置在清理出来的矿工宿舍和仓库里。
伤员们得到了矿区和军医的救治。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弥漫在空气中,但同时也夹杂着对新根据地未来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玛利亚和其他非战斗人员被安置在相对安全的矿区内围生活区。
她和其他一些人一起,主动承担起了照顾重伤员和分发物资的工作。
她忙碌着,用身体的疲惫来压制内心深处不断滋长的不安。
每一天,每一次有新的车辆或人员从外面进入矿区,她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告诉自己:也许下一批,也许明天,他就会出现了。他可能受了点轻伤,所以走得慢;或者他在处理要塞的善后事宜,耽搁了……
但每一次,希望都落空。
雷诺伊尔指挥官的身影她见过几次,他总是行色匆匆,被各级军官和繁杂的事务包围着,脸色凝重。
她几次想上前询问,都被他周身那股沉重压抑的气场和忙碌的节奏所阻,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抵达矿区的第五天下午,玛利亚在帮助分发完晚餐的配给后,终于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门口,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望着南部山脉方向出神的雷诺伊尔。
他的背影显得异常疲惫和孤寂。
玛利亚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雷诺伊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雷诺伊尔身体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当他看到是玛利亚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是混合着痛苦、愧疚和难以启齿的沉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那双充满期盼和焦虑的眼睛。
“玛利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雷诺伊尔。”玛利亚急切地上前一步,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已经五天了……麦威尔……他什么时候能到?你有没有他最新的消息?他……他还好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锤子砸在雷诺伊尔的心上。他看着玛利亚那张因为担忧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强撑着的、即将熄灭的希望之火,所有在路上准备好的、那些苍白无力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玛利亚……”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关于麦威尔……我们……我们还在等进一步的消息。”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让玛利亚满意,反而加剧了她的恐慌。
“等消息?什么意思?要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出事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眶瞬间红了。
雷诺伊尔无法再直视她的眼睛,他偏过头,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仿佛那能给他一些支撑。
“撤离的时候,情况很复杂……科伦追得很紧。麦威尔他……他负责指挥断后部队,为主力争取时间……”他选择着词汇,尽量不去触碰那个最残酷的真相,“通讯……在最后阶段中断了。我们……我们暂时失去了和要塞的直接联系。”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再等等……也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也许……他们只是被打散了,正在想办法绕路过来……”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作为最高指挥官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科伦那种强度的攻击下,断后部队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麦威尔选择留下,本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但他无法亲口对玛利亚说出“他死了”这三个字。
他无法亲手掐灭她眼中最后的光,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痛的失败和长途跋涉之后。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确切的消息,或者说,他需要玛利亚自己慢慢意识到那个几乎注定的结局。
玛利亚愣愣地看着雷诺伊尔,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和沉重无比的语气。
她不是傻子,从雷诺伊尔的态度中,她已经读出了那份无法言说的绝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断后……失去联系……”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明白了。雷诺伊尔在隐瞒,在用模糊的语言拖延那个可怕时刻的到来。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用泪眼深深地看了雷诺伊尔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被欺骗的痛楚和无尽的悲伤。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捂着嘴,快步离开了,瘦削的肩膀在压抑的哭泣中微微颤抖。
雷诺伊尔看着玛利亚离去的背影,闭上了眼睛,一拳重重砸在旁边的木柱上。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相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脓包,终有被戳破的一天。而那一天到来时,带来的痛苦只会更加剧烈。
……
与此同时,在北部山区酒店指挥部。
阿贾克斯快步走进弗雷德的房间,脸上带着一丝从南部辗转传来的、未经证实但足以让人心悸的消息。
“弗雷德,从南方军那边流传出来的零星消息……结合我们监听到的科伦通讯的一些碎片……”阿贾克斯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前线要塞……可能已经彻底陷落了。抵抗……停止了。”
弗雷德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铅笔“啪”的一声被拍在桌上。
“麦威尔呢?”他问。
阿贾克斯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确切消息。但……那种情况下,断后人员的生还概率……几乎为零。科伦的战后简报里,很可能已经将他列入‘阵亡或失踪’名单了。”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猜测越来越接近事实时,带来的冲击依然是巨大的。
弗雷德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在山区薄雾中若隐若现的平民帐篷和巡逻的士兵身影。
“把消息……以最高密级,通报给埃尔米拉的雷诺伊尔和鲁本王。”弗雷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他们……我们这边,也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麦威尔的名字,虽然没有被正式宣布,但在这两个联盟最重要的剩存据点里,已然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死亡阴影。
而在埃尔米拉矿区,玛利亚回到临时居住的房间后,终于无法再强撑下去,瘫坐在床铺上,失声痛哭。
雷诺伊尔那含糊其辞的回答,那躲闪的眼神,都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不再“等待”了。内心深处,她已经明白了那个她一直不愿接受的答案。
他只是……回不来了。
那个在农场汽车旅馆台灯下对她微笑的青年,那个承诺要娶她的恋人,那个肩负着沉重责任的指挥官……很可能已经永远留在了那片被战火撕裂的拉祖沃斯南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