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笨拙的,冰冷的吻。
却又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星野伦那片已经化为焦土的,死寂的灵魂。
他能感觉到,她冰冷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他能感觉到,她滚烫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滴在他的脸上,与他的血泪混合在一起。
没有欲望,没有技巧。
只有最纯粹的,最原始的,跨越了两千年时光的,无尽的爱意。
爱?
星野伦的大脑一片空白。
始祖尤弥尔,爱他?
这怎么可能?她爱的,不是那个奴役了她一生,将她当成生育工具和战争兵器的弗里茨王吗?
前世,他为了斩断她那份扭曲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般的爱恋,不惜上演了一场地鸣灭世的苦情戏。
到头来,一切都是错的?
尤弥尔缓缓地,离开了他的嘴唇。
但她没有离开他。
她依旧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那双承载了两千年痛苦的眼眸,第一次,有了焦点。
她看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她低下头,又一次,笨拙地,亲吻着他。
这一次,不是嘴唇。
是他的眼睛。
她像一只虔诚的信徒,亲吻着神明的雕像。她的嘴唇,轻柔地,印在他紧闭的右眼眼皮上,仿佛要吻去他两世以来,所见过的所有血腥与绝望。
然后是左眼。
她吻去了他眼角的血泪,吻去了他所有的疲惫与不甘。
她的吻,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
她吻着星野伦脸上的每一处。
仿佛在亲吻一件稀世的珍宝。
两千年的等待。
两千年的孤独。
两千年的爱恋。
这个被囚禁、被折磨、被侮辱了两千年的女孩,将她的一切,都倾注在了这些无声的,笨拙的吻里。
星野伦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前世,在他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你不是奴隶,也不是神,你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她会哭出来。
为什么,她会将“始祖巨人之力”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为什么,她会一直,一直在这个时空之外的“道路”里,等待着他。
她等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解放者。
她等的,只是一个,能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给她一个拥抱的,爱人。
“原来……是这样……”
星野伦喃喃自语。
他想伸出手,回抱她。
他想伸出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但他没有手了。
他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任由这个可怜的女孩,用这种卑微的方式,向他倾诉着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充满了无上威严与怒火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空旷的“道路”空间里炸响。
“毫无廉耻!”
那个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让星野伦的大脑一阵刺痛。
“居然与自己祖先,行如此悖逆人伦之事,简直猪狗不如!”
星野伦猛地回头。
只见不远处,光之树的阴影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只有在古老壁画上才能看到的王族服饰,头戴一顶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冠。
他的面容英武不凡,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与傲慢。
初代弗里茨王!
他竟然,也在这里!
星野伦的心,沉入了谷底。
而被他怒斥的始祖尤弥尔,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了一眼那个曾经主宰了她一生的男人。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顺从,甚至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最纯粹的,最刻骨的,仿佛燃烧了两千年的,憎恨。
然后,她转回头。
当着弗里茨王的面,再一次,深深地,吻住了星野伦的嘴唇。
这一次的吻,不再笨拙,不再试探。
充满了决绝。
充满了挑衅。
仿佛在向那个男人,向整个世界,宣告着她的选择。
“你……”
弗里茨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暴怒。
他那张英武的面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显得无比狰狞。
但星野伦已经顾不上想其他东西了。
一个更加恐怖,更加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滋生。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星野伦看着弗里茨王,声音因为震惊而嘶哑。
“‘道路’,是所有艾尔迪亚人灵魂汇聚的地方!只有尤弥尔的后代,才能进入这里!”
“你不是!你只是她的丈夫!你没有她的血脉!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除非……
除非,这个“道路”空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尤弥尔所有的。
她创造了这个空间,但这个空间的主人,却另有其人。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前世。
想起了一切的违和之处。
想起那只“看不见的手”。
想起那个绕过了贝尔托特,精准地吃掉了他母亲卡露拉的,戴娜巨人。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弑母。
但实际上,是“他”让他那么做的。
是寄宿在他体内的,“进击的巨人”的意志,影响了他。
他打出生开始,就被“进击的巨人”的意志控制了。
“追求自由”。
历代进击的巨人的宿主,都在为了“自由”而战。
但那真的是他们自己的意志吗?
还是说……
“前世……是你,对不对?”
星野伦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是你!一直都是你在幕后策划了一切!”
“尤弥尔并不爱你!你只是用某种方式控制了尤弥尔,奴役了她!”
“你死了,但你的意志,却通过‘进击的巨人’,流传了下来!”
“‘进击的巨人’,体现的不是尤弥尔对于自由的追求,而是你的意志!”
“你,才是‘进击的巨人’的本来面目!”
“你故意制造尤弥尔深爱着你的假象,引导我发动地鸣,上演那场可笑的苦情戏!”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剧本!”
“这持续了两千年的阴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弗里茨王脸上的暴怒,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冷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华丽的衣领,动作优雅。
“你不配了解。”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仿佛神明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艾伦·耶格尔,或者说,星野伦。你不过是我为了迎接那个‘伟大存在’君临这个宇宙,而精心挑选的,最有趣的演员罢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