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鱼缸上的裂痕，与来自赌徒的回应
那两张几乎完全重合的波形图，在观察室里投下死寂的光。
它们不再是数据，而是一份判决书，宣告着这场博弈的性质，已经从棋盘上的厮杀，彻底滑向了未知的深渊。
苏沐雪的手指离开了冰冷的玻璃墙。她没有感到寒冷，反而是一种奇异的灼热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
那个存在，那个藏在“辉耀科技”和白敬亭背后的，真正的“猎人”，它的触角已经伸出了虚拟的意识层面，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们赖以生存的物理世界。
0.03秒。
一次微不足道的数据包丢失。
在浩瀚的全球网络中，这比一滴水落入大洋还要无声无息。可林曦捕捉到了它，并解析出了它背后那令人窒息的真相。
这不是攻击，是试探。
不是破坏，是宣告。
“它在测量我们这个‘鱼缸’的材质。”苏沐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它想知道，打破这个鱼缸，需要多大的力气。”
林曦没有反驳。她调出了“海蛇-7号”光缆的实时结构图和运维日志。那是一条深埋在数千米海底的，人类科技的结晶。无数道物理和逻辑上的安全屏障保护着它。
“要造成这样一次精准到纳秒级别、且不留任何常规痕迹的干涉，所需要的计算力和对物理规则的介入能力……”林曦的语言系统似乎第一次出现了卡顿，她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最终却只能给出一个苍白的描述，“……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这比直接摧毁光缆要可怕一万倍。
摧毁是蛮力，而这，是神迹。
就在这令人窒GAmE的沉默中，观察室的门无声地滑开了。钱明叼着那根已经快被他盘出包浆的烟，一脸“老子办妥了”的得意表情走了进来。
“搞定。通讯录里那帮最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现在都成了辉耀科技最忠实的信徒。”他走到苏沐雪身边，想邀功，却发现气氛不对劲。
苏沐雪和林曦都盯着屏幕，那神情，不像是打了胜仗，倒像是刚刚看到了世界末日的预告片。
“怎么了？”钱明心里咯噔一下，“那帮傻狍子反水了？不能啊，我可是拿我几十年的信誉做的担保。”
苏沐雪转过头，看着钱明。她的目光很平静，但钱明却从那份平静里，读出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钱叔，”苏沐雪开口，“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正在挑衅的那个对手，刚才，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隔着半个地球，‘弹’了一下太平洋底的光缆。你会怎么想？”
钱明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叼着的烟差点掉下来。他脑子里那些关于K线、资金、杠杆、人性的概念，在这一句话面前，被撞得粉碎。
“弹……弹了一下光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啥意思？派了个潜水艇过去敲了敲？”
“意思是，”林曦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精神崩溃，“对方可以在不触碰任何物理实体的情况下，对我们世界的基础运行规则，进行小规模、高精度的修改。刚才那0.03秒，对它而言，可能就像我们在程序里，删掉了一行代码。”
钱明彻底不说话了。
他默默地，把那根烟从嘴里取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塞回烟盒。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村头斗蛐蛐的赌徒，正兴高采烈地炫耀自己刚赢了一把，一抬头，却发现旁边坐着两个正在讨论如何重启宇宙的神仙。
这仗，已经不是他能看懂的了。
“那……那我们还……还玩吗？”钱明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要不……撤吧？把钱都撤出来，咱们躲起来，这玩意儿……没法打啊。”
这是一个最正常，最理智的反应。
面对一个能“修改规则”的对手，任何挣扎都显得荒谬且徒劳。
然而，苏沐雪却摇了摇头。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交易室里那个专注的背影。李瑶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辉耀科技的股价，在钱明组织的那些“燃料”和李瑶狂暴的操盘下，已经死死地封在了涨停板上，创造了近十年来最夸张的单日涨幅神话。
市场在狂欢，贪婪在燃烧。
这出戏，刚刚拉开帷幕，观众席上最重要的那位“观众”，也刚刚表现出了一点“好奇”。
怎么能现在就落幕？
“不能撤。”苏沐雪说，“陆寒把她引进来，又用自己的意识链接她，甚至不惜暴露在那个存在的视野里，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灼热感，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猎人对鱼缸的材质产生了兴趣，我们不能让它把注意力继续放在鱼缸上。”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强大，“我们得让鱼缸里的鱼，变得更漂亮，更活跃，更出人意料。要让它的全部心神，都被这条鱼吸引。”
钱明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备用金，全部转入李瑶的作战账户。”苏沐雪下达了命令，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林曦，启动‘星屑’计划，动用我们所有隐藏的媒体渠道和网络资源，把辉耀科技的神话，再向上推十倍！我要让全世界都相信，人类的下一次进化，就系于这家公司之上！”
钱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叫玩火，这叫抱着核弹跳舞。
“至于那个‘猎人’……”苏沐雪的目光，穿透了玻璃，仿佛与那个在意识深海中布局的身影重合，“它想看戏，我们就演给它看。它想测试，我们就让它测。它越是觉得能看懂我们，就越会落入陆寒为它准备的陷阱。”
她不知道陆寒的陷阱是什么，但她选择相信。
无条件地，相信。
……
c-3交易室内，李瑶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盘面的世界里。
封上涨停板，只是第一步。对她而言，这甚至算不上开胃菜。真正的博弈，发生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
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广袤的丛林里，一边追逐着最显眼的猎物，一边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无数个做空的委托单，像一条条毒蛇，从暗处探出头，试图在涨停板上撕开一道口子。
这些单子，有的来自不信邪的技术派，有的来自眼红的机构，还有的，则纯粹是想趁火打劫的游资。
李瑶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的十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一笔笔看似毫不相干的、更小额的买单，从几十个不同的账户中，以一种诡异的节奏，精准地注入到不同的价格档位。
那些试图砸盘的空单，就像撞上了一张由无数根细线织成的蛛网，不仅没能撼动盘面，反而被这些小单子一点点地蚕食、消化。
“真难看。”李瑶看着屏幕上那些被她轻松化解的攻击，自言自语。
这些对手的手段，在她眼里，就像成年人看孩童打架，充满了破绽。
她甚至感到了一丝……无聊。
就在这份无聊达到顶点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异常，出现在了level-2的实时成交明细里。
那是一笔卖单。
一笔数量为“1”的卖单。
成交价格，是当前的涨停价。
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这笔卖单出现和消失的时间，间隔了不到一毫秒。并且，在它出现的同时，所有买盘的委托队列，都出现了零点几毫秒的，无法解释的整体数据凝滞。
它就像一个幽灵，穿过了交易所最严密的数据撮合系统，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脚印，然后瞬间消失，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任何一个正常的交易员，都会把这当成是数据传输的延迟，或者系统偶尔的抖动。
但李瑶不是正常交易员。
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但这一次，不再是隔着无尽虚空的遥远注视。
那双眼睛，仿佛就贴在屏幕的后面，贴在那些跳动的数字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来了。
而且，我也在这张牌桌上。
李瑶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随后，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强烈的，混杂着兴奋与疯狂的战栗，从她的尾椎骨一路冲上天灵盖。
她没有感到恐惧。
一个真正的赌徒，在发现牌桌上出现了超越规则的“鬼牌”时，第一反应，永远不是掀桌子走人。
而是……加注。
她看着那个幽灵般的数据留下的痕迹，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然后，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挑衅意味的韵律，敲下了一连串指令。
下一秒，一笔同样数量为“1”的买单，以一种同样违反了物理和逻辑规则的方式，出现在了成交明细里。
它没有去匹配任何卖单，而是像一个凭空出现的烙印，直接印在了那里。
做完这一切，李瑶靠回椅背，在这空无一人的交易室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跟。”
当这个字从李瑶的唇间逸出，整个c-3交易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不是交易指令，也不是自言自语，那是一个赌徒在牌桌上，将自己所有的筹码，连同性命与尊严，一起推向赌桌中央时，发出的宣告。
她没有去看屏幕上那根依旧笔直刺向天际的涨停阳线，也没有去理会那些在涨停板上徒劳挣扎的微小卖单。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个一闪而逝的，幽灵般的“1”股卖单留下的痕迹上。
那是一次问候。
来自一个更高维度的，带着俯瞰众生般漠然的问候。
而她，用同样的方式，回了一张名片。
名片上写着：我也是玩家。
做完这一切，李瑶靠回椅背，身体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甚至有闲情逸致，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键盘，感受着那上面因她高速敲击而残留的余温。
她在等。
等对方的回应。
……
“她做了什么？”
观察室内，钱明那张写满世故的脸，此刻却充满了孩童般纯粹的困惑。他指着一块被林曦放大的分时成交明细窗口，那上面，一个数量为“1”的买单，孤零零地烙印在那里，显得无比突兀和荒谬。
“她……她怎么买了一股？手滑了？还是咱们的系统出问题了，钱不够了？”钱明努力用自己几十年的市场经验去理解眼前的一幕，但得出的结论都让他觉得离谱。瀚海资本会缺买一股的钱？开什么国际玩笑。
苏沐雪没有回答他。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1”上，仿佛要穿透屏幕，看到那个数字背后所代表的，那场无声的交锋。
林曦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堪称“凝重”的表情。她的十指悬停在主控台上方，没有进行任何操作，只是任由海量的数据流从她眼前瀑布般刷过。
“她不是在交易。”林曦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沉，“她是在对话。”
“对话？”钱明更糊涂了，“跟谁对话？用买股票的方式？这比飞鸽传书还不靠谱吧？”
“钱叔，你见过两个顶尖的围棋手下盲棋吗？”苏沐雪忽然开口。
钱明一愣，点了点头：“电视上看过，俩人背对背，报坐标，什么天元，三三，听着就头大。”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苏沐雪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钱明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得让钱明心头一跳。“只不过，他们的棋盘，是整个辉耀科技的交易数据流。他们的棋子，不是黑白子，而是这种……违反了常规逻辑的‘幽灵订单’。”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好让这个“老古董”能听懂。
“第一个落子的，是那个‘猎人’。它用一个‘1’股的卖单，在棋盘的‘天元’位，敲了一下，像是在说：‘我看到你了’。”
“而李瑶，”苏沐雪的目光转向交易室里那个孤傲的背影，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混杂着震撼与激赏的情绪，“她用一个‘1’股的买单，在同一个位置，应了一手。她在说：‘我知道你看到了我，现在，轮到你出牌了’。”
钱明听得瞠目结舌。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碾压，然后重塑，再碾压。他混迹市场几十年，自诩看透了资本的尔虞我诈，人性的贪婪恐惧。他见过用资金优势强行拉升的，见过用信息差精准收割的，也见过用舆论造势蛊惑人心的。
可他从未想过，交易，还能这么玩。
这已经脱离了金融的范畴，进入了某种……玄学的领域。
“这……这他妈的……”钱明憋了半天，最终只能吐出这么一句粗话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波澜壮阔，“这不等于直接告诉对方，我们就是冲着你来的吗？这不是把底牌都亮给人家看了？”
“不。”苏沐雪摇头，“这不是亮底牌。这是在争夺‘先手’。”
“当猎人以为自己在戏耍一只落入陷阱的兔子时，兔子却突然抬起头，对猎人眨了眨眼，还用爪子在地上画了个圈。你说，现在是谁在戏耍谁？”
钱明不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窝有点发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陆寒和苏沐雪要把李瑶这个疯女人拉进来。
因为要对抗一个神，你需要的不是一个更虔诚的信徒，而是一个敢于冲上祭坛，掀翻神像的……疯子。
李瑶，就是那个最疯的。
他默默地退到一旁，感觉自己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他觉得自己像个在旁边观战的原始人，看着两个魔法师在用他无法理解的咒语进行着毁天灭地的战斗，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给他们烧火的木柴足够多。
……
时间，在c-3交易室里失去了意义。
一秒。
十秒。
一分钟。
屏幕上，辉耀科技的股价依旧被巨量买单焊死在涨停板上，分时线平得像一条直线。市场的喧嚣与狂热，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音罩挡在了外面。
这里，只有死寂。
李瑶依旧保持着那个靠在椅背上的姿m，双眼微阖，像是在假寐。但她全身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她能听到服务器风扇的低鸣，能感觉到空气中微尘的流动，更能“看”到，在那片由0和1构成的数字海洋深处，一股庞大、冰冷的意志，正在缓缓苏醒。
它对她的“回应”，感到了……意外。
就像一个正在观察蚂蚁搬家的巨人，突然发现其中一只蚂蚁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自己，还冲自己挥了挥触角。
这意外，很快就转变成了一种更强烈的……兴趣。
李瑶能感觉到，那股意志不再是之前那种漠然的、程序化的扫描。它开始聚焦，开始……审视。
它在好奇，这只小小的蚂蚁，为什么敢于挑衅自己。
它在分析，这只蚂蚁的背后，是否还站着别的什么东西。
李瑶的嘴角，无声地向上翘起。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把对方的注意力，从整个“鱼缸”，拉到自己这条“鱼”的身上来。
只要它开始好奇，开始研究，它就会露出破绽。
忽然，李瑶的眼皮猛地一跳。
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
交易室里所有的屏幕，在那一瞬间，同时闪烁了一下。
不是断电，不是信号中断。
那是一种……更诡异的现象。
屏幕上所有的数字、所有的K线、所有的图表，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过，出现了一瞬间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模糊”。
就像一张照片，在快门按下的瞬间，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十分之一秒，快到足以让任何正常人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李瑶看到了。
钱明也看到了。
在观察室里，钱明“嗷”的一声差点跳起来：“怎么回事？屏幕花了？”
林曦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苍白。她没有理会钱明，而是猛地扑到主控台前，十指化作幻影，疯狂地敲击着。
“沐雪姐！”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惊骇，“基地核心服务器的时间戳……刚刚出现了0.1秒的……回溯！”
时间回溯！
这四个字，像一颗中子弹，在苏沐雪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如果说，之前干涉深海光缆，是那个存在在测试“鱼缸”的物理材质。
那么这一次……
它是在告诉他们，它不仅能敲碎鱼缸，它还能……拨动鱼缸里的时间。
而就在观察室陷入巨大震动的同一时刻，c-3交易室内，李瑶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她的面前，那个她一直用来构建攻击模型的副屏上，原本布满了复杂的函数和代码。
但就在刚才那0.1秒的“模糊”之后，所有的代码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由最基础的像素点构成的，歪歪扭扭的……
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