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餐巾纸上的战场
暴跌，来得毫无道理，也毫无征兆。
那根鲜红的K线，像一把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交易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瀚海资本的交易员们，哪怕只是旁观，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这是最纯粹的，由恐慌驱动的崩盘。
林曦的团队，在测试开始的第一秒，就亮出了他们最锋利的獠牙。他们没有试探，没有铺垫，直接用最暴力的方式，制造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闪崩”。
“风控！立刻计算最大回撤！压力位在哪？”
“市场深度为零！全是卖盘！根本没有对手盘！”
“模拟新闻源推送：‘启明一号’核心技术方被爆出重大财务造假丑闻！”
瀚海资本的风控团队和技术分析师们，几乎是本能地开始运转，但他们很快就绝望地发现，所有常规的分析工具，在此时都已失效。这是一个被“上帝”操控的市场，所有的逻辑和规则，都由对手来书写。
王董和李董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在他们看来，这根本不是测试，这是单方面的屠杀。神仙来了，也挡不住这种不讲道理的砸盘。
钱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陆寒身后不停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疯了，这帮人是疯子！这是要直接把我们打穿仓啊！小子，快！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钱明的操盘哲学里，遇到这种无法理解的系统性风险，唯一的选择就是止损。哪怕是砍在地板上，也比抱着头寸等死要强。
然而，陆寒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飞速下跌的数字，他的目光，落在了主控台旁的一个小分屏上。
那上面显示的，不是价格，而是交易深度图和订单流。
此刻，那张图上，卖盘区域堆积着厚得吓人的订单，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冰山。而买盘区域，则是一片空白，干净得像被舔过一样。
这是典型的，用巨量挂单来恐吓市场的“Spoofing”（幌骗）手法。
“他们想看我们做什么？”陆寒忽然开口，问的却是一个和交易无关的问题。
他身后的操盘团队都愣住了。
“什……什么？”一个年轻的交易员结结巴巴地问。
“他们制造了这场崩盘，是希望我们做出什么反应？”陆寒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很平静，像一个老师在课堂上提问。
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苏沐雪，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们希望我们……恐慌。然后，不计成本地抛售。”苏沐雪轻声回答。
“没错。”陆寒点了点头，“如果我们抛了，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瞬间撤掉那些卖单，然后在更低的位置，把我们的筹码全部吃掉。我们会亏损，而他们，完成了第一轮收割。”苏-沐雪的思路，完全跟上了陆寒的节奏。
“所以，我们不能抛。”陆寒得出了结论。
“不抛？！”钱明嗓门都变了，“不抛就爆仓了！你看看这速度，再过三十秒，我们就得被强制平仓了！”
“老钱，”陆寒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看的是价格，是K线。但现在，我们要看的，不是这个。”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圈住了林曦和她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团队成员。
“我们要看的，是他们。是人心。”
林曦站在不远处，将陆寒和他的团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公式化的表情，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她没想到，在这种极端的压力下，陆寒居然还有心思去分析对手的心理。
有点意思。
但光有分析，可不够。
“加大压力。”她对着耳麦，冷冷地下令。
下一秒，屏幕上，价格下跌的速度，更快了！
账户的浮亏，像一个被吹起来的气球，疯狂膨胀。警报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红色的警告标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保证金不足百分之五十！”
“距离强制平仓线，还有百分之十！”
钱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一把抓住陆寒的胳膊：“小子！别玩了！再玩就把公司玩没了！”
陆寒没有理他，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催动天赋，去预见未来的K线。
他只是将自己，代入到了林曦的角色里。
我是林曦。我的任务，是测试这个叫陆寒的人。我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暴露出所有的弱点。我已经制造了完美的崩盘，他为什么还不止损？他在等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
不，不可能。在这个模拟系统里，我就是上帝。
他一定是在故作镇定，在赌。赌我会提前收手。
我不能让他得逞。我要继续施压，直到他崩溃为止。我要让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心理战术都是徒劳的。
想到这里，陆寒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笑了。
“挂单。”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什么？！”整个交易室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挂买单。”陆寒的声音依旧平静，“在距离强制平仓线一个点的位置，把我们剩下所有的保证金，全部挂上去。”
“你疯了！！！”钱明发出一声哀嚎。
这已经不是赌博了，这是自杀！这是把脖子主动伸到对方的铡刀下面，还嫌对方砍得不够快！
“陆寒……”苏沐雪也皱起了眉，她虽然理解陆寒的思路，但这一步，实在太险了。
“执行。”陆寒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负责下单的交易员，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他看了一眼苏沐雪，又看了一眼陆寒，最后，在陆寒那平静如水的目光逼视下，他一咬牙，闭着眼睛，敲下了回车键。
一笔巨大的买单，像一叶扁舟，出现在了那片惊涛骇浪的最底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价格，依旧在飞速下坠。
百分之八……百分之五……百分之三……
越来越近了。
王董已经准备好了庆祝的香槟，李董脸上的笑容已经藏不住了。
林曦的眉头，却在此时，紧紧地锁了起来。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陆寒的这个行为，完全不符合逻辑。这不是一个交易员该有的反应，这更像是一个……同归于尽的信号。
他在干什么？他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抗议吗？用公司的爆仓，来羞辱这次测试的“不公平”？
不，他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那么，他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林曦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
这个“沙盘”系统，虽然是他们设计的，但为了追求极致的真实，系统里加入了一个“市场情绪反馈机制”。当市场出现极端单边行情，并且有大量资金在某个点位进行殊死抵抗时，会触发一个极小概率的“V型反转”修正程序，以模拟“抄底资金涌入，市场情绪逆转”的真实情况。
这个机制的触发概率，被设定为不到万分之一。
因为在他们看来，没有任何一个理智的交易员，会在那种情况下，投入全部身家去抵抗趋势。
除非……他知道这个机制的存在。
林曦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豁然转头，看向陆寒。
陆寒也正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了你藏在规则背后的，那一点点的……自负。
“撤掉所有卖单！快！”林曦对着耳麦，几乎是吼了出来。
但，已经晚了。
就在她的声音落下的前一秒，就在“启明一号”的价格，即将触碰到陆寒那笔巨大的买单的前一秒。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强制平仓的倒计时，归零了。
但爆仓的提示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绿色的光柱，拔地而起！
那根绿色的K线，以比刚才下跌时更狂暴，更猛烈的姿态，从地平线下一跃而起，像一条被压抑到极致的巨龙，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V型反转”程序，被触发了！
而触发点，不多不少，正好是陆寒挂单的那个位置。
那笔被所有人认为是自杀的买单，此刻，成了这场惊天逆转中，最完美的抄底！
整个交易室，鸦雀无声。
钱明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王董和李董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像是两尊滑稽的雕塑。
所有瀚海的员工，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陆寒。
只有苏沐雪，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林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她精心设计的猎场，她引以为傲的规则，在这一刻，都成了对方的武器。
她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她就在对方的瞄准镜里。
陆寒缓缓地，从口袋里，再次拿出了那张餐巾纸。
他走到林曦面前，将餐巾纸摊开，指着上面的第二句话。
“洞察人心，方见潮起潮落。”
他抬起头，看着林曦那张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失措的脸，轻声说道：
“林组长，你掀起的浪，太高了。水，总是要回到海平面的。”
“现在，潮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