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整个金融街的写字楼，灯火渐渐熄灭，唯有猎鹰私募所在的楼层，依旧灯火通明，亮得像一座在黑暗大海中即将沉没的孤岛。
交易大厅里，死气沉沉。
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叹气声，和键盘被无意识敲击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咖啡因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白天的惨烈厮杀，耗尽了所有人的心力。每个人都像刚从战场上拖下来的伤兵，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恐惧。他们知道，今天的失败只是一个开始，明天太阳升起时，那场单方面的屠杀，将会继续。
赵毅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
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自己淹没在黑暗之中，任由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面前，摆着一份刚刚统计出来的报告。
公司旗下七只主要产品，单日净值回撤全部超过百分之十，其中两只，更是逼近了百分之十五的预警线。一旦跌破，按照合同规定，他们必须向所有客户发布预警公告。而一旦公告发出，恐慌情绪必然会蔓延，随之而来的，就是毁灭性的赎回潮。
更致命的是，公司的流动资金，在白天的护盘中，已经消耗了近七成。他们剩下的“子弹”，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打完明天上午的“战役”。
灭顶之灾，仿佛就在眼前。
赵毅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想起了公司刚成立时的样子，只有三个人，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靠着他和一个老同学凑出来的两百万启动资金，一步步地，从无人问津的小作坊，做到了如今在业内小有名气的规模。
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台电脑，每一个员工，都倾注了他的心血。猎鹰私募，就像是他的孩子。
而现在，这个孩子，正被人按在地上，用最残忍的方式，一点点地折磨至死。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他的妻子。
“老赵，你怎么还不回来？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了……”电话那头，是妻子温柔而担忧的声音。
赵毅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妻子，他苦心经营了近十年的事业，可能在明天，就要化为乌有。他无法想象，当那些一直信任他，将身家托付给他的客户，打来电话质问他时，他该如何面对。
“……公司有点事，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老赵，钱是赚不完的，身体要紧啊……”
妻子的每一句关心，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我没事，你早点睡吧。”
他匆匆挂断了电话，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里。这个在市场上以沉稳和坚韧着称的男人，在这一刻，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公司外部的压力，也接踵而至。
一些嗅觉灵敏的财经媒体，已经开始发布一些语焉不详，但指向性极强的文章。
《昔日明星私募猎鹰遭遇滑铁卢，重仓品种遭市场血洗！》
《激进风格的代价？猎鹰私募或面临巨额赎回压力！》
这些文章，像是一滴滴落入油锅里的水，瞬间在一些投资者论坛和社交媒体上炸开了锅。虽然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舆论风暴，但已经有零星的客户，开始打电话到公司的客服部，询问产品净值的情况。
这正是周啸天想要的。他不仅要在资金上碾压你，更要在心理上，彻底击溃你。他要让整个市场，都看到猎鹰私募的窘境，让所有人都相信，猎鹰不行了。
赵毅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擦了擦脸，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
“喂，王总吗？我是猎鹰的赵毅……是，是，我知道情况不太好。我想问问，咱们之前谈的那笔拆借资金，能不能……”
“老赵啊，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最近风声紧，我们行的信贷额度也……要不，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电话那头，曾经称兄道弟的银行行长，语气里充满了敷衍和疏远。
赵毅的心，又沉了一分。
他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是一家一直与他们有业务往来的券商高管。
“李哥，帮个忙，我们现在需要紧急的流动性支持，条件你开……”
“赵毅，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可听说，是天狼资本的周啸天亲自下的场子，还联合了好几家。老弟，听我一句劝，胳膊拧不过大腿，该认怂就认怂吧。这个忙，我真帮不了，我不能把我们公司也拖下水。”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得到的，却是如出一辙的拒绝和冷漠。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就是资本世界最真实的法则。当你风光无限时，所有人都想跟你做朋友；当你陷入绝境时，所有人都会对你避之不及，甚至，还会上来踩上一脚。
赵毅终于放下了电话，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地，漫过了他的头顶，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进来。”赵毅有气无力地说道。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陆寒。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赵总，喝点东西吧。”陆寒将咖啡放在桌上，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在赵毅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黑暗中，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咖啡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许久，赵毅才沙哑地开口：“陆寒，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接周扬那个赌局，不该让你去招惹天狼资本这头疯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自我怀疑。
陆寒摇了摇头。
“赵总，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冷静，“就算没有那个赌局，这场战争，也迟早会来。我们挡了别人的路，或者说，我们成了别人棋盘上，一颗不听话的棋子。被清除，是注定的。”
赵毅苦笑了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连明天的子弹，都没有了。”
“子弹，是有的。”陆寒突然说道。
赵毅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看不清陆寒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陆寒的眼神，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我们还有一个机会。”陆寒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他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了过去。屏幕的微光，照亮了赵毅那张写满绝望的脸。
屏幕上，是一张极其复杂的K线叠加图。上面有豆粕、有棉花，还有那几只被砸跌停的股票。但在这些暴跌的K线图之下，还有另外一条，几乎被人忽略的，波动微弱的曲线。
那是国际镍价的走势图。
“赵总，你看。”陆寒的手指，点在了屏幕上，“从昨天到现在，在我们被围剿的这三十多个小时里，我们吸引了市场上所有的目光。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在豆粕和棉花上，跟他们决一死战。”
“但你发现没有？在我们拼死抵抗的时候，在镍的市场上，那股神秘的做空力量，他们的动作，也变得……急躁了。”
陆寒将镍市的分时图，放大到了极致。
“看这里，他们在几个关键的整数关口，进行了数次试探性的打压。但是，每一次打压，都被一股更强大的买盘，悄无声息地顶了回来。这说明，在镍这个战场上，不止我们一个‘多头’。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实力远超我们的‘盟友’。”
赵毅的心，猛地一跳。
“而且，”陆寒的语速，开始加快，“这帮围剿我们的‘狩猎联盟’，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分析了所有攻击席位的交易记录，发现其中有一家，‘博海’，他们在主攻豆粕的同时，自己的重仓股，一只锂电池板块的股票，今天也出现了不正常的放量下跌。”
“他们……后院起火了？”赵毅失声说道。
“可以这么说。”陆寒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周啸天组建的这个联盟，看似强大，但本质上，是利益的结合。当猎物足够肥美时，他们会一拥而上。但当猎杀的成本，超出他们的预期，甚至会烧到他们自己身上时，这个联盟，就会出现裂痕。”
赵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你的意思是……”
“我们没钱守住所有的阵地。那就干脆，把所有的阵地，都放弃掉！”陆寒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们把剩下所有的资金，全部集中起来。明天开盘，我们不抵抗，任由他们在豆粕和棉花上肆虐。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个依旧在沉睡的城市，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我们用尽最后一颗子弹，去点燃‘博海’那只股票的跌停导火索。然后，再将我们所有的声誉，我们最后的希望，全部押在……镍上！”
“周啸天想看我们死，那我们就死给他看。只不过，在死之前，我要先从他的狩猎联盟里，撕下一块肉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惹了我们猎鹰，就算死，也要溅他们一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