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烧制的两天里,节目组安排了其他内容的拍摄,但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有一部分系在那座沉默燃烧的小型气窑上。瓷器的魅力便在于此——投入的是泥土、颜料与心血,收获的却是烈火淬炼后不可预知的永恒。
开窑的日子终于到来。窑温尚未完全降下,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和一种特殊的、冷却中的瓷器散发出的微凉感。章师傅神情肃穆,带领徒弟小心地打开窑门。
热浪扑面而来。一件件瓷器被陆续取出,放置在铺着厚厚软布的长案上。每一次取件,都伴随着轻微的磕碰声和众人的屏息。
成功与失败在此刻赤裸呈现。有釉色莹润、画面清晰的精品,引得阵阵低叹;也有开裂、变形或釉色灰暗的残次品,被无声地移至一旁。陶瓷艺术的残酷与魅力,在这一刻淋漓尽致。
刘亦菲不由自主地向前半步,目光急切地在那些出炉的器物中搜寻。很快,她看到了自己画的那只小碗——竟然完好无损!透明的釉面下,那株稚嫩的青花兰草仿佛被水洗过,颜色清雅,晕染自然,虽笔法生涩,却意外地有种天真拙朴的趣味。她轻轻“啊”了一声,眼底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
紧接着,江瑾辰绘制的那只带有精密几何边纹的直筒杯也被取了出来。杯子通体白釉,釉面光滑如玉,他绘制的那一圈青花边纹,线条惊人的均匀工整,颜色浓淡一致,仿佛机器印制般精准,在一众手绘作品中显得格外“另类”且冷静。
章师傅拿起那只杯子,仔细端详了片刻,尤其是那工整得过分的边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对“过于完美”的不适应。他放下杯子,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当徒弟取出江瑾辰拉坯制作的那个……勉强称为“杯”的器物时,现场有瞬间的寂静。
那器形依旧歪斜,堪称抽象派代表作。但奇诡的是,其釉色并非均匀的白或青,而是在洁白的底釉上,意外地流淌、汇聚出了一片深邃而绚丽的霁蓝釉,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又似深海凝聚的瑰宝,蓝得浓郁、纯正、静谧而神秘。那片霁蓝恰好覆盖了器皿最扭曲的部分,以一种强势而瑰丽的姿态,彻底重塑了它的视觉焦点,化腐朽为神奇。
“窑变……又是窑变?”旁边有工作人员忍不住低声惊呼。
章师傅快步上前,接过那只“霁蓝残骸”,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光滑如镜、色彩绚丽的釉面,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反复查看,甚至对着光仔细端详釉面的流动痕迹,嘴里喃喃着本地方言,情绪明显激动。
助手连忙翻译,语气也带着不可思议:“师傅说……是霁蓝!而且是最正宗的宝石蓝!发色纯正,流釉自然,釉面如玉!这、这怎么可能在小气窑里烧出来?还是在这种器形上……这、这简直是……!”
老师傅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猛地抬头看向江瑾辰,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后生仔!你……你这手气……”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专挑难的路走,偏有神仙帮你!”
这评价,与当初龙泉龙窑那位老师傅如出一辙。
江瑾辰看着那只再次因“意外”而变得独一无二的杯子,尤其是那片过于炫目、与他追求的简洁理性完全背道而驰的霁蓝色,沉默了片刻。这似乎是他与手工制作难以言说的缘分——努力精进的部分成果平平,随意为之的“失败作”却总能惊世骇俗。
刘亦菲已经从自己作品成功的喜悦中回过神,凑过来看着那片深邃的蓝色,忍不住惊叹:“天哪……这个蓝色……太美了!”她抬眼看向江瑾辰,眼里满是笑意和不可思议,“江总,你真的是……嗯,‘神仙’比较偏爱的那种?”
江瑾辰从老师傅手中接过那只冰火交织的杯子,指尖能感受到瓷胎的坚实和釉面的温润。他看了看那片恣意的霁蓝,又看了看自己那工整得毫无灵魂的边纹杯,最后目光落在刘亦菲那件虽稚拙却生气勃勃的青花小碗上。
“概率事件。”他最终给出了一个符合他世界观的解释,但看着那片蓝色的眼神,却比平时多了些难以解读的深意。
章师傅依旧激动不已,围着那只霁蓝杯打转,连连称奇,甚至开始和徒弟讨论起这次意外的窑温和釉料配比,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课题。
开窑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件精心绘制的工整之作,一件充满灵气的稚拙小品,和一件……被天神以瑰丽色彩亲吻过的“残次品”。
烈火淬炼,造化弄人,却也慷慨地赐予了意想不到的惊喜。瓷器如此,世事或许亦然。
窑门大开,热气散尽,留下的是一地惊叹与一枚深邃如天空的蓝色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