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朝那日的夕阳刚隐没在终南山后,张柬之的府邸便笼上了一层沉沉的暮色。书房内,鎏金铜炉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书架上的古籍,却驱不散屋中的阴鸷。张承宗攥着茶杯的手指泛白,茶水晃出的涟漪映着他慌乱的脸,而坐在上首的张柬之,正用一支狼毫笔缓缓蘸着朱砂,在一张宣纸上圈点着什么,动作慢得像在谋划一场精密的棋局。
“岳父,三日后再议,李逸若再拿出新证据,咱们就被动了。” 张承宗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不时瞟向窗外,仿佛怕隔墙有耳,“刘侍郎说的铁厂掺假,虽说是我妻弟所为,可真要查下去,难免会牵扯出账目问题……”
张柬之放下狼毫,朱砂在纸上晕开一个暗红的点,像滴凝固的血。他抬眼看向女婿,目光锐利如刀:“慌什么?李逸想改祖制,本就不得人心。咱们要做的,不是堵他的嘴,是断他的路 —— 只要让陛下信了他贪赃枉法,这改革提议,自会不攻自破。”
“可…… 可怎么让陛下信?” 张承宗凑近一步,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
张柬之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推到张承宗面前,纸上是几行模仿李逸府中管家笔迹的字,内容是 “逸品轩送绸缎十匹、白银百两,望侍郎在盐铁一事上多费心”。“这是我让府里的文书仿的,那管家的字迹,去年他替李逸送贺礼时,我特意留了底。” 他冷笑一声,又拿出三份折叠的证词,“这三份,是我找了三个退役的商人,许了他们五十两银子,让他们扮成‘曾向李逸行贿的商家’,证词里把时间、地点都写得清清楚楚,陛下一看,必会生疑。”
张承宗拿起伪造的书信,指尖摩挲着纸面,眼中渐渐浮出狂喜:“还是岳父想得周全!明日您就把这些呈给陛下,定能让李逸百口莫辩!”
“明日不行。” 张柬之却摇了摇头,手指敲击着桌面,“得等两日后,让这消息先在朝中传一圈 —— 咱们的人要先在茶馆、酒肆里散布流言,说李逸收了逸品轩的好处,想借改革谋私。等官员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我再上奏,这样才显得‘众口一词’,陛下才会觉得不是我故意针对他。”
张承宗恍然大悟,连忙点头:“是是是,岳父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去安排人散布流言,保证让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李逸的‘丑事’!”
两日后,长安的流言果然像疯长的野草,短短一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西市的茶馆里,茶客们围着一张桌子,指着墙上贴着的 “匿名揭帖” 议论纷纷:“你看你看,李侍郎看着清正,没想到收了逸品轩那么多银子!”“怪不得要开放盐铁经营权,原来是为了帮商家赚钱啊!”“这官当到这份上,真是对不起陛下的信任!”
朝堂之上,流言更是像一层阴云,笼罩在百官心头。早朝时,几位保守派官员率先发难,御史大夫周大人出列奏道:“陛下,近日长安流言四起,说户部侍郎李逸收受逸品轩贿赂,借盐铁改革谋私,此事非同小可,恳请陛下彻查!”
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附和,有的说 “曾听闻逸品轩的掌柜常去李府”,有的说 “李逸近日添了不少新家具,怕是来路不正”。连此前支持改革的几位地方官,也面露犹豫 —— 他们虽不信李逸会贪腐,可 “证据” 未出,流言却越传越真,若此时再为李逸说话,怕是会被牵连。
消息传到李逸府中时,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庭院里的青石板路还湿漉漉的,倒映着廊下的灯笼光。老张急得满头大汗,手里攥着一张从街上捡来的 “匿名揭帖”,冲进书房时,差点撞翻了案上的砚台:“郎君!您快看看这个!张柬之他们太过分了,竟然造这种谣!还有人说您收了逸品轩的银子,咱们得赶紧去宫里跟陛下澄清啊!”
李逸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盐铁论》,书页上还夹着他前日做的批注。听到老张的话,他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伸手拿过揭帖,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轻轻放在案上,指尖拂过纸面:“这揭帖上的字,歪歪扭扭,连逸品轩的地址都写错了 —— 逸品轩在西市北街,上面却写了南街,可见是仓促伪造的。”
“可陛下不知道啊!” 老张急得直跺脚,“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连刘大人刚才都派人来传话,说让您小心应对!”
李逸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柳树,语气依旧沉稳:“急也没用。张柬之他们拿不出真凭实据,只能靠流言造势。咱们现在去澄清,反而会显得心虚。你忘了?苏瑶还在江南查张承宗的私账,只要她能把证据带回来,这些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老张,眼神里带着一丝笃定:“再说,陛下不是昏君,他若真信了我贪腐,今日早朝就该召我问话了。他现在没动静,说明心里也在疑虑,等着看谁能拿出真证据。”
老张听着李逸的话,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只是仍有些担心:“可苏姑娘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张承宗在江南也有势力……”
“不会。” 李逸打断他,语气带着信任,“苏瑶做事向来周全,她在江南商界的人脉广,张承宗的人动不了她。再等等,最多两三日,她定会回来。”
果然,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逸府的门房就急匆匆地跑来通报:“郎君!苏姑娘回来了!就在府门外,还带了几个随从,像是有重要东西!”
李逸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府门。刚到门口,就看到苏瑶站在晨光里,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沾了不少尘土,鬓边的发丝也有些凌乱,显然是赶路太急,连整理仪容的时间都没有。她身后跟着两个精干的随从,手里各提着一个沉重的木箱,木箱上还贴着封条。
“苏瑶,你可算回来了!” 李逸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苏瑶看到李逸,脸上露出一抹疲惫却明亮的笑容,她从袖中拿出一本泛黄的宣纸账本,递到李逸手中:“李逸哥哥,让你久等了。这就是张承宗的私人账本,是江南的一位盐商偷偷抄录的 —— 那盐商曾被迫给张承宗缴了三年‘保护费’,心里积怨已久,这次是他趁张承宗的亲信不备,抄下了账本里的关键内容。”
李逸接过账本,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心中一紧。他翻开账本,只见上面用朱笔和墨笔交替记录着,墨笔写的是日期和交易对象,朱笔则写着金额和物品:“开元十七年三月,收江南盐商王记盐行绸缎二十匹,白银五百两,允其多运盐十船”“开元十七年五月,与私盐贩子周老三交易,官盐五十石,换白银千两,分与张柬之三百两”“开元十七年七月,虚报盐铁成本白银两千两,入私库,用于购置城东豪宅”……
每一笔记录都清清楚楚,甚至连张承宗用贪污的银子给小妾买首饰、建花园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李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眼中的怒火渐渐燃起 —— 这些数字背后,是百姓买不起盐的愁苦,是国库受损的亏空,是张承宗父子肆意践踏朝纲的罪证!
“还有这个。” 苏瑶又从袖中拿出几份证词,上面有四位盐商的签名和手印,“这四位盐商,都愿意亲自来长安,在陛下面前指证张承宗。他们说,就算拼着以后不能再做盐生意,也要把张承宗的罪行说出来,免得更多人受他欺压。”
李逸看着手中的账本和证词,心中的底气彻底足了。他抬头看向苏瑶,语气带着感激:“苏瑶,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就算有百张嘴,也说不清张柬之的诬陷。”
“李逸哥哥说的哪里话。” 苏瑶笑了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张承宗在江南作恶多端,早就该被揭发了。对了,我回来的路上,还听说张柬之已经把伪造的证据呈给陛下了,陛下虽然没立刻下旨查你,但心里怕是也有些疑虑,你得赶紧把这些证据送进宫去。”
“好。” 李逸点头,立刻让人备好车马,又将账本和证词仔细收好,“我这就入宫见陛下。你一路辛苦,先在府中歇息,等我回来再细说。”
半个时辰后,李逸的车马停在了大明宫的丹凤门外。他捧着账本和证词,快步走向紫宸殿,沿途遇到的侍卫和太监,看到他神色凝重,都不敢多问。刚到紫宸殿外,就看到唐太宗的贴身太监李公公站在门口,像是在特意等他。
“李侍郎,陛下正等着您呢。” 李公公低声说道,引着李逸走进殿内。
紫宸殿内,唐太宗坐在龙椅上,面前的案上放着张柬之呈上来的伪造书信和证词,他眉头紧锁,神色显然有些烦躁。看到李逸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纸,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审视:“李侍郎,你可知张柬之上奏,说你收受逸品轩贿赂,借盐铁改革谋私?”
“臣知晓。” 李逸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但臣并未做过此事,张大人所呈的证据,皆是伪造。今日臣来,是为了向陛下呈递真正的证据 —— 关于张承宗贪腐的证据。”
说着,他将手中的账本和证词捧了上去。李公公接过,呈给唐太宗。
唐太宗拿起账本,先是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可当他看到 “收江南盐商白银五百两”“与私盐贩子交易” 等字样时,眼神瞬间变了,原本紧锁的眉头拧得更紧,手指也开始用力,紧紧攥着账本的边缘。他一页一页地翻看,越看脸色越阴沉,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连窗外的鸟鸣声都仿佛消失了。
当看到 “虚报盐铁成本两千两,入私库,购置城东豪宅” 时,唐太宗再也忍不住,猛地将账本拍在案上,龙椅都跟着颤了一下。“放肆!” 他怒喝一声,声音里满是震惊和愤怒,“张承宗竟敢如此贪婪!他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中饱私囊,勾结私盐贩子,坑害百姓,还敢反过来诬陷忠臣,真是胆大包天!”
李逸连忙躬身:“陛下息怒。张承宗的罪行,不仅在账本上有记录,还有四位江南盐商愿意亲自来长安作证,他们皆是被张承宗欺压多年的受害者,所言句句属实。”
唐太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怒火,他看向李逸,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愧疚:“李侍郎,是朕错信了流言,让你受委屈了。张柬之和张承宗,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伪造证据,构陷忠良,真是罪该万死!”
“陛下言重了。” 李逸连忙说道,“臣深知陛下英明,定会查明真相。如今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下旨,彻查张承宗的贪腐之事,还盐铁经营一个清明,也还百姓一个公道。”
唐太宗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朕即刻下旨,命大理寺和刑部联合彻查张承宗!至于张柬之,虽无直接贪腐证据,但他纵容女婿作恶,还参与构陷大臣,朕也会一并处置!”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案上的《盐铁改革奏疏》上,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的盐铁改革提议,朕仔细想了,确实是利国利民之举。等彻查完张承宗的事,朕就下旨,让逸品轩先在长安、洛阳试点,推行你的改革方案。”
李逸听到这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臣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让改革顺利推行,让百姓都能买到平价盐铁,让国库收入日益充盈!”
走出紫宸殿时,阳光正好透过宫殿的飞檐洒下来,落在李逸的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心中清楚,虽然暂时洗清了冤屈,改革也得到了陛下的支持,但张柬之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庞大,接下来的彻查和改革,必然还会遇到阻力。
但此刻,李逸的心中没有丝毫畏惧。他握紧了手中的账本,仿佛握住了百姓的期盼和朝廷的未来。只要能为百姓谋福祉,能让大唐的盐铁制度重回正轨,再多的困难,他都愿意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