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末日降临后的第八十九天的夜晚，彻底笼罩了阿曼湾。Amadea号游艇如同一座移动的孤岛，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划开一道雪白的航迹，舷窗外是永无止境的风雪呼啸，而船内医疗舱的灯光，却营造出一小片看似温馨实则情感涌动的空间。
陆明锐端着餐盘，执意加入了尼克与陈大发的“二人晚餐”。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闷头扒拉着饭菜，心里那股“自己不好过也见不得别人好”的别扭劲儿还没完全消散，打定主意要当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医疗舱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环境氛围。陈大发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她小口吃着尼克特意多勺给她的炖肉，那双大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惯有的、带着点戏谑的神采。
陆明锐几口吃完，将空餐盘往旁边一放，目光转向正细心挑出菜里姜丝的尼克，用一种刻意显得随意的语气开口道：“尼克，待会吃饱，练练去？” 他需要发泄，需要流汗，需要将体内残余的躁动和烦闷通过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彻底排出体外。和尼克对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尼克头也没抬，似乎对此早已习惯，简短地应了一声：“成。” 他顺手将挑干净姜丝的菜拨到陈大发的餐盘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这细微的、充满照顾意味的举动，落在正处于“敏感期”的陆明锐眼里，格外刺眼。他忍不住撇了撇嘴，酸溜溜地瞪着眼睛说道：“啧！你俩一天不秀恩爱会死？” 这话语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嫉妒和烦躁。
陈大发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还带着点病后的沙哑，却精准地抓住了重点：“你下午吃火药了？怎么感觉你从进来就一股子邪火没处撒？”
尼克终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向陆明锐，点头附和道：“就是，我刚刚在厨房就莫名其妙被他崩了一眼，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陈大发闻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她特有的、灵魂深处“中年大叔”式的促狭和直白：“嘿嘿，让我猜猜……是不是欲求不满，憋的？”
“八成是。”尼克立刻默契地接话，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在说相声。
被两人联手调侃，陆明锐的脸瞬间有些挂不住，尤其是“欲求不满”这四个字，像根针一样扎在了他的痛处。他刚想反驳，陈大发却似乎觉得火候还不够，又半开玩笑半是试探地加了一句，甚至还故意让宽大的病号服领口滑下一边肩膀，露出那清瘦得惹人怜惜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肌肤，以及深深的沟壑，用一种混不吝的语气说道：“咋的？真憋得难受？要不……爷们发发善心，今晚同你执番剂啊？益下你啊。”
这话太过直白和大胆，饶是陆明锐心里有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offer”给震得目瞪口呆，一时语塞。反而是尼克，眉头微皱，似乎不太喜欢陈大发开这种过火的玩笑，更不喜欢她这样“不注意形象”。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帮她把滑落的病号服领口拉了回去，遮住了那片乍泄的春光，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维护：“好好吃饭，别瞎闹。”
陆明锐看着这一幕，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连忙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洁的念头，生硬地避开了这个让他尴尬无比的话题。他需要找一个能转移注意力，并且能体现自己正在“思考正事”的话题。
他的目光投向舷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风雪，看到那些隐藏在末日背后的巨大谜团。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富有探究性：“那个……我说，你们有没有认真想过，吉达的那个巨坑，和迪拜市中心的那棵诡异的巨树，为什么……会那么不一样？”
尼克正给陈大发递水，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跟上陆明锐这跳跃的思维，随口回道：“坑是坑，树是树，形态都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呢？” 他觉得陆明锐问了个废话。
“我的意思不是指外形！”陆明锐有些着急地解释，“它们本质上，可能都是这场丧尸灾难新的源头，或者至少是关键的‘节点’。它们都能自行地、源源不断地‘生产’出丧尸，对吧？但你们看，吉达的巨坑，更像是一个……一个通往地底的、不断涌出怪物的深渊入口；而迪拜的巨树，它则是生长在地表，通过那些恐怖的枝条和气根来捕获、转化生命。这两种‘生产’丧尸的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规律？或者说，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差异？”
他越说越觉得这里面有深意，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陈大发因为没有参与迪拜的行动，虽然吉达巨坑的毁灭与她带出来的遥控器息息相关，但她并未亲眼见过那棵穿行于迪拜高楼大厦中的恐怖巨树，此刻只能靠在床头，安静地听着，眼神里也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尼克啃完最后一块肉，用纸巾擦了擦嘴，对于陆明锐提出的这个宏大问题，显得有些不以为意：“这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又不是科学家，打打杀杀还在行，研究这个？隔行如隔山。”
但陆明锐却显得很执着，他身体前倾，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超越日常生存的忧虑：“我觉得，我们不能完全不去想这些。你们想，如果我们最终能幸运地回到国内，国家肯定需要重建，需要应对这些全球性的灾难源头。到时候，我们这些亲身经历过、接触过这些诡异现象的人，如果对它们一无所知，两眼一抹黑，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提供不了，岂不是显得咱们……挺没用的？白白浪费了这用命换来的经历。”
陆明锐的内心，确实有一部分是出于对未知的好奇和对大局的担忧。 但更深层次，他或许是在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找一个更高层次的精神支柱，一个可以超越眼前儿女情长、让他显得更成熟、更有深度的追求。他渴望摆脱那个只会在情欲中挣扎的、幼稚的自己。
尼克听了，却嗤笑一声，拍了拍陆明锐的肩膀，一副“你小子想太多”的表情：“操这心？你知道国内藏着多少顶尖人才吗？陆地神仙级别的人物多了去了！别说吉达那种巨坑，就是迪拜那棵能寄生于整个城市的妖树，只要敢出现在咱们家门口，肯定分分钟被那些国宝级的科学家里里外外研究个透！咱们啊，能保住小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去，就已经是祖宗保佑，得烧高香了！” 作为前特种部队成员，他深知国家机器背后蕴含的恐怖力量和人才储备，对陆明锐这种“杞人忧天”颇不以为然。
尼克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陆明锐的心上，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慰。“也是……”他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尼克说得有道理。远的不说，就回想他上大学时那个航海专业的同班同学，他在里面都算不上最拔尖的，有些同学在船舶驾驶、天文导航上的天赋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在这个恐怖与机遇并存的新时代，那些真正的“天命之子”或者拥有“主角光环”的精英，恐怕会以更惊人的速度崛起，承担起更重要的责任。自己在这里纠结于情感问题，确实显得有些……格局小了，眼光浅了。
“唉，你们这些大国出来的人，底气是真足啊……”一直沉默倾听的陈大发，此时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和羡慕。她来自大马，一个在和平时期风景如画，但在末日背景下却显得无比脆弱的小国。“就大马那地方……就算我历尽千辛万苦回去了，很可能看到的……也只是灭国之后的惨状……”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哽咽，“但是……能不回去看看吗？肯定要回去的……有些事，有些人（她的妻子和孩子），不亲眼看到结局，是怎么也不会死心的……”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乡愁与无奈，也折射出小国寡民在席卷全球的灾难面前的深深无力感——没有战略纵深，没有足够的人才和资源储备，一阵狂风巨浪，便可能意味着永恒的沉沦。
看到陈大发瞬间低落的情绪，尼克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收敛。他放下餐盘，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陈大发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却异常温暖而坚定。
“大发……”尼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少了平时的戏谑，多了几分郑重，“听着，如果……如果你回去之后，看到的情况真的……很不好的话。你别硬扛着，也别觉得无处可去。”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陈大发有些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来找哥们，我带你回去！我家就是你家，我儿子……就是你儿子！我媳妇……就是你……”
这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如同惊雷般在小小的医疗舱内炸响！
“死去！”陈大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尼克的手，脸颊飞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不知道是羞是恼。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扒拉着餐盘里剩余的食物，不再看尼克，也不再说话。
等等！！！
陆明锐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尼克和陈大发之间来回扫视！刚刚……刚才尼克那几句话……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告白？！如此直接，如此平淡，如此没有环境，却又如此不容置疑？没有玫瑰，没有烛光，没有甜言蜜语，甚至就发生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发生在刚刚讨论完末日根源和家国存亡的沉重话题之后！就像周星星主演的《喜剧之王》里的那句：我养你啊。这句话背后付出的是男人的一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发生了。
而更让陆明锐感到震惊的是，尼克在说完这番石破天惊的话之后，竟然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端起餐盘，神色如常地吃起了最后几口饭菜，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陈大发虽然反应激烈，但那种激烈的背后，似乎更多的是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和下意识的否认，而非真正的厌恶和排斥。
哇靠！这就是……中年人的爱情表达方式吗？陆明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如此随缘，如此……“随便”？没有年轻人的轰轰烈烈、你死我活，也没有那么多的浪漫套路和情绪拉扯，更像是一种经过现实打磨后，基于责任、陪伴和共同经历的，沉甸甸的承诺与接纳？这种近乎“搭伙过日子”般的直白和务实，让刚刚步入社会、对爱情还停留在理想化憧憬阶段的陆明锐，简直大开眼界，三观震颤。
然而，震惊过后，一个更加让他心惊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蛇，骤然钻入了他的脑海——
等等！
苏澜，萧语微……
陆明锐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这两个让他魂牵梦绕又屡屡受挫的女性。他猛然意识到，无论是飒爽果决的苏澜，还是理性智慧的萧语微，她们的年龄……都比自己要大蛮多的。她们经历过更完整的社会生活，工作和与人相处的经验，拥有更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情感经验，甚至萧语微的女儿小兔兔都已经十四岁了。
难道……她们对于感情的看法和期待，其实更接近于尼克和陈大发这种……成熟、务实，甚至带着点“现实”和“随缘”的风格？而自己之前那种基于强烈生理冲动和浪漫幻想的、带着少年般炽热和莽撞的追求方式，在她们眼中，是否显得……幼稚、可笑，甚至是一种负担和麻烦？
这难道就是……年龄和阅历所带来的，难以逾越的认知代沟？！
一道无形的壁垒，仿佛在这一刻，于陆明锐的心中轰然立起。
难怪了……他回想起自己面对苏澜时那失控的欲望，以及苏澜那冷静甚至带着厌恶的过肩摔；回想起自己面对萧语微时那急不可耐的靠近，以及萧语微在女儿注视下那无奈的疏离……自己眼里看到的，或许更多的是她们惊人的女性魅力和由此激发的、纯粹的占有欲；而她们眼里看到的，除了可能存在的情欲上的好感之外，恐怕更多的是现实的考量——团队的和睦、女儿的抚养、过往的经历、未来的不确定性，以及……追求者是否足够成熟、可靠、值得托付。
原来如此……陆明锐仿佛醍醐灌顶，之前所有的困惑、挫败和不解，在此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并非没有魅力，而是他用错了方式，表错了情。他还在用男孩的思维去追求女人的心，这中间隔着的，是岁月和经历沉淀出的，对感情截然不同的理解和需求。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餐盘，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冲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失落、明悟和坚定的复杂情绪。
他点了点头，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猜想，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新的指令。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让他更加清醒。
看来，确实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瞎冲动了。沉下心来，让自己真正成长起来，变得更强，更可靠，更具备一个成熟男性应有的担当和格局，或许才是打破这无形代沟，真正走近她们世界的唯一途径。
他将餐盘放到一边，抬起头，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看向尼克，语气认真而坚定：“尼克，吃饱了吗？健身房，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