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摆着只青花小瓷瓶,瓶口缺了个小角,瓶身爬着几条裂纹,是当年搬家时从箱底翻出来的。奶奶说这是太奶奶的陪嫁,装过胭脂,也盛过桂花酱,后来就一直空着,搁在那儿积灰。
我总爱拿它当玩意儿,小时候用它插狗尾巴草,后来插过野菊,现在瓶口插着支干枯的莲蓬,是前阵子从湖边摘的,褐黄色的莲蓬头耷拉着,倒和这旧瓷瓶挺相衬。
那天打扫窗台,抹布擦过瓷瓶时,指尖被缺口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滴在瓶身上,顺着裂纹渗进去,像给旧瓷瓶添了道红纹。奶奶看见了,赶紧找来创可贴,嘴里念叨:“这老物件,性子烈着呢,跟你太奶奶一个脾气,碰不得。”
她接过瓷瓶,用软布细细擦着,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瓶身上,青花图案里的山水仿佛活了过来,有小船在裂纹间摇啊摇。“你太奶奶当年就爱用这瓶插花,说花要蔫了的时候,往瓶里倒点清水,能多撑三天。”奶奶的手指划过瓶口的缺口,“那年头穷,一朵花都当宝贝养,哪像现在,鲜花开得旺,败了就扔。”
我忽然发现,瓶底还粘着片干枯的花瓣,浅粉色的,不知是哪年哪月的花留下的。奶奶说:“许是你太奶奶插过的海棠花吧,她最待见海棠,说花瓣厚,像抹了胭脂的脸蛋。”
现在每次浇水,我都往瓷瓶里也倒点,哪怕莲蓬早就枯了。水顺着裂纹慢慢渗出来,在窗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像旧瓷瓶在悄悄出汗。有时候起风,干枯的莲蓬头晃啊晃,瓷瓶跟着轻轻颤,倒像是在跟我打招呼——就像太奶奶站在时光那头,笑着说“这花啊,得用心疼”。
墙角的蜘蛛网结了又破,窗台上的灰尘落了又擦,只有这旧瓷瓶,带着缺口和裂纹,守着片干花瓣,把那些没说尽的话,都藏在了青花缠绕的山水里。
墙角那把藤椅,藤条早就松松垮垮,坐上去“咯吱咯吱”响,像位喘气的老人。椅面有个破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是去年冬天奶奶补了又补的地方。
夏天傍晚,爷爷总爱坐在上面抽烟袋,烟丝的呛味混着藤条的草木香,在院子里飘来飘去。他会把我架在腿上,用胡茬扎我的脸,听藤椅在身下“哼哧哼哧”地哼,说这椅子比他岁数还大,是太爷爷当年从山里砍的老藤编的,“你看这藤纹,绕来绕去的,像不像山里的路?”
前阵子暴雨,墙根积了水,藤椅腿泡在水里,第二天竟长出层绿霉。我想扔了,奶奶却不让,说“藤是活物,泡了水才醒得过来”。她搬来太阳底下晒,用硬毛刷蘸着肥皂水一点点刷,绿霉褪了,藤条倒显出些新绿来。
现在爷爷不在了,藤椅还在墙角歪着。我坐上去试了试,“咯吱”声比以前更响,倒像是爷爷在跟我说话。夕阳斜斜照过来,藤条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像谁的手指在写字。我忽然想起爷爷说过,藤条越老越韧,就像日子,磨得久了,反而更能兜住人。
风穿过椅面的破洞,“呜呜”地响,倒像是藤椅在笑。也是,它见过太多人来人往,这点风雨,这点想念,它都兜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