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光线斜斜地切开尘雾,陆延蹲在地上,手里的刨子正顺着木板的纹路游走。老松木的清香混着木屑的味道漫开来,落在鼻尖时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他臂弯里夹着根铅笔,时不时在木板上画道线,木屑卷成细条簌簌落下,在脚边堆成小小的山。
“这板子得刨得再平点,”王伯端着碗凉茶走进来,把碗往刨花堆旁的石凳上一放,“展台不平,麦仁罐子放上去容易晃。”他弯腰捡起片卷曲的木屑,对着光看了看,“你这手艺比你爹当年还细,他刨木头总爱顺着劲来,哪像你,专挑纹路顺的地方下刨子。”
陆延停下手里的活,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汗珠落在木板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很快又被风吹干。“我爹说过,木头跟人一样,有自己的性子,顺着它来才不容易裂。”他用铅笔在木板边缘画了个小记号,“您看这道疤,是当年树被雷劈过的,得避开它刨,不然容易崩茬。”
王伯凑过去看,木板上果然有道浅褐色的痕迹,像条蜿蜒的小蛇,藏在细密的木纹里。“可不是嘛,”他叹口气,“这棵松树在村口长了三十年,遭过雷劈,受过虫蛀,最后还是成材了。人也一样,经点事儿才结实。”
你坐在柴房门口的石阶上,手里剥着王婶送来的嫩豆角,豆角的清甜混着松木的香,在空气里缠成一团。陆延的刨子又开始动了,“沙沙”的声响很有规律,像在给木头唱催眠曲。刨子走过的地方,木板露出浅黄的内里,纹路清晰得像河流的支流,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
“展销会要摆啥样的展台?”你扬声问,豆角皮被风吹得飘起来,落在刨花堆里,像片小小的绿舟。
陆延直起身,把刨好的木板竖起来比划:“就三层吧,最底下放大麻袋,中间摆玻璃罐,最上面放小包装的试吃袋。”他用铅笔在木板上画着分层线,线条笔直得像用尺子量过,“王伯说要刷清漆,让木纹露出来,看着实在。”
王伯蹲在旁边削木楔,削好一个就往木板的榫眼里敲敲,试试松紧:“对,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咱卖的是麦仁,又不是金元宝。就凭这木纹,比啥花纹都耐看——这可是老松木自己长出来的‘画’。”
正说着,小孙子抱着个布包跑进来,布包里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是十几个用彩纸折的小纸船,船帆上还歪歪扭扭写着“麦仁”两个字。“陆延哥,我折的!放展台上好看不?”小家伙举着纸船,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
陆延接过纸船,轻轻放在木板上比划:“好看!就放最上层的试吃袋旁边,准保是整个展销会最特别的装饰。”他拿起一个纸船,对着光看了看,忽然笑了,“这船帆的颜色,跟咱麦仁的黄还挺配。”
午后的阳光透过柴房的破窗,在木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光斑随着云影移动,在木纹上慢慢淌,像河水漫过河床。陆延的刨子又开始工作了,王伯的木锤敲着木楔,发出“笃笃”的轻响,小孙子在旁边数纸船,数到忘形时就哼起不成调的儿歌。
你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些木板上的纹路,就像日子的印记——有雷劈的疤,有虫蛀的痕,却也有阳光晒出的暖,雨水润出的柔。而此刻柴房里的声响、气味、光影,正像陆延手里的刨子,一点点把这些印记磨得温润,变成最耐看的样子。
傍晚时,展台的框架已经搭好了。陆延把三层木板拼在一起,用木楔固定住,王伯站在远处看了看,点头道:“正!不歪不斜,跟你爹当年盖猪圈的架子一样周正。”陆延笑着拿起清漆罐,用刷子蘸了点,轻轻刷在木板上,清漆渗进木纹的瞬间,那些原本浅淡的纹路突然变得清晰,像被唤醒的河流,在暮色里缓缓流淌。
小孙子把纸船一个个摆在最上层,摆得整整齐齐,还特意留了个空位:“这个给姐姐放!”你拿起一个纸船,放在他留的空位上,船帆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应和。
柴房外的蝉鸣已经歇了,只有晚风穿过槐树叶的沙沙声。陆延把刷好漆的展台搬到院里晾着,清漆的味道混着松木的香,在月光里慢慢散开。王伯带着小孙子往家走,爷孙俩的笑声在巷子里荡开,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鸟。
你望着月光下的展台,木板上的纹路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藏着无数个故事。陆延走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刚削好的木勺,勺柄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明天舀麦仁用,试试手感。”你接过木勺,指尖抚过光滑的勺柄,木纹的起伏像海浪的轻吻,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远处的稻田里,传来青蛙的合唱,和着院里的虫鸣,把这夏夜衬得格外安宁。你忽然明白,所谓的好日子,或许就像这木板上的纹路——不必刻意雕琢,只需顺着性子,经风见雨,自然会沉淀出最动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