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江东军大营。
烈日炙烤着营寨的木质栅栏,空气中混杂着江水腥气、泥土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孙策一身赤色战袍,未着甲胄,大步流星地行走在营垒之间的通道上,周瑜跟在他身侧,一身银甲白袍,纤尘不染。
“公瑾,你看!”孙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江面,以及江对岸那座依山傍水、旌旗林立的坚固营寨——沔口,声音里压着火气,“文聘和蔡瑁这两个缩头乌龟!就这么隔着江水对耗!我江东儿郎的血性,都要被这江水泡软了!”
江面上,几艘江东的走舸快船正与荆州军的艨艟进行着小规模的追逐和缠斗。箭矢“嗖嗖”地划过水面,钉在船舷或盾牌上。偶尔有火船试图突进,很快便被荆州军预设的拦江铁索和密集的火箭逼退,在江心燃起一团团无力的火焰,最终沉没。
周瑜顺着孙策所指望去,目光沉静。“伯符,稍安勿躁。”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文仲业(文聘)用兵谨慎,蔡德珪(蔡瑁)水战老练。他们据险而守,水寨坚固,陆营连环,强攻,正中其下怀。我军前番夺取夏口,已属侥幸,如今他们有了防备,急切难下。”
“难下?难道就一直在这里干等着?粮草、士气,哪一样耗得起?”孙策烦躁地一挥手,打断了两名正要上前行礼的校尉,“吕布在北方连战连捷,我们却在这里被两条老狗挡住去路!憋屈!”
周瑜轻轻按住孙策的手臂:“伯符,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已命人多造快船,训练水鬼,日夜不停骚扰其水寨,疲其军心。同时,派细作潜入荆南,散播流言,动摇其后方。只要寻得一丝破绽,便可雷霆一击。”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还有,伯符,吕布之前的提醒,不可或忘。冲锋陷阵时,亲卫必须寸步不离!蔡瑁非黄祖,此人更善阴谋。”
孙策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战意,重重哼了一声:“知道了!啰嗦!”他虽不耐烦,但还是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身后紧随的、手持大盾和短戟的健硕亲卫。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单膝跪地:“主公,周都督!江面哨探回报,荆州军又有三艘楼船调入沔口水寨,加强了正面防御。”
孙策的脸色更加难看。
周瑜却若有所思,对传令兵道:“再探,重点留意其侧翼,尤其是陆上营寨与江岸结合部,是否有异动。”
“诺!”
几乎在孙策于安陆大营发火的同时,数百里外的襄阳城,州牧府内,刘备刚刚结束了一次觐见。
他神色恭敬地退出正厅,直到转过回廊,脸上那谦卑温厚的笑容才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快步走向自己在襄阳城内的临时馆驿,关羽和张飞早已在此等候。
“大哥,刘景升怎么说?”张飞性急,见刘备回来,立刻迎上前,声音洪亮。
关羽则沉稳地递上一杯温水,丹凤眼微眯,观察着刘备的脸色。
刘备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点微薄的暖意。“刘荆州…依旧是安抚,勉励我等安心驻守邓县、山都,言说江东孙策乃心腹大患,待东线平定,再图其他。”他声音低沉,“赏赐了些布帛,粮草…只给了半月之数。”
“半月?”张飞豹眼圆睁,“这够干啥?俺们那些新招的弟兄,连肚子都填不饱!这老儿分明是敷衍!”
关羽抚须,沉声道:“大哥,刘表这是既要用我等为其看守北门,抵御吕布,又要防我等坐大。如今文聘、黄祖皆被牵制在江夏,荆州内部空虚,他焉能不忌惮我兄弟?”
刘备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襄阳城相对繁华的街景,与记忆中在邓县、山都所见到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云长所言极是。刘表非是不知我等处境,实乃不敢让我等壮大。”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然而,机遇往往就在险中求。刘表主力被孙策拖在江夏,无暇北顾,这正是我等暗中积蓄力量的唯一机会!”
他压低声音:“翼德,新兵操练不可懈怠,但需更加隐秘。云长,你亲自负责,挑选忠厚可靠之人,以巡防、剿匪为名,继续招募流民中精壮者,但要化整为零,分散安置,勿要引人注目。”
“大哥放心!”关羽、张飞齐声应道。
“还有,”刘备看向一旁沉默寡言、负责文书往来的简雍,“宪和,联络荆南四郡豪族之事,需加紧进行。就以…‘共保荆土,抵御江东’为名,探探他们的口风。零陵郝普,长沙吴巨,武陵金旋…这些人都要设法接触。”
简雍拱手:“雍明白。只是…此事若被刘表察觉…”
刘备眼神一黯:“顾不得那许多了。困守邓县,若无根基,终是他人盘中鱼肉。刘表…他若真心容我,又何至于此?”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与冷硬。“我等如今,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覆!”
馆驿内的气氛变得肃穆而紧张。阳光从窗棂透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刘备眼中那不甘蛰伏的火焰。在吕布、曹操、袁绍、孙策这些庞然大物的夹缝间,他这株看似柔弱的蒲草,正顽强地伸展着根系,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让自己存活、甚至茁壮的土壤。而襄阳州牧府内的刘表,在送走刘备后,看着蒯良、蒯越呈上的关于刘备部曲动向的模糊报告,那双老迈的眼睛里,警惕与猜疑,也正变得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