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城的屈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孙策的尊严。他没有在那座刚刚易主、却已与他无关的城市多做片刻停留,将残兵与无尽的愤懑留在城西营地,只带着寥寥数名亲卫,策马直奔寿春。
一路上,他沉默得可怕。亲卫们能感受到主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压抑的气息,无人敢出声打扰。眼前的景色飞驰而过,孙策的心却比马蹄更快,早已飞到了寿春,飞到了那场决定他未来命运的交换面前。
寿春城依旧繁华,车水马龙,似乎丝毫未受远方战火的影响。袁术的后将军府邸更是戒备森严,气象森严。孙策通传之后,在侍卫的引领下走入那熟悉却又令人厌恶的厅堂。
袁术高踞主位,身着锦袍,意态闲适。左右两旁站着谋士杨弘、主簿阎象,以及几名心腹将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踏入厅堂的孙策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审视、好奇、轻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孙策风尘仆仆,甲胄上甚至还有未及擦拭的庐江血污,与这富丽堂皇的大厅格格不入。他走到堂中,依礼下拜,声音平稳无波:“末将孙策,拜见后将军。”
“伯符来了?”袁术拖长了声调,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慵懒,“听闻你已攻克庐江,刘勋也已接任。此事,你办得尚可。”轻飘飘的一句“尚可”,便将无数鲜血与性命轻易带过。
孙策低着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再抬起时已恢复平静:“全赖后将军威名,将士用命。然庐江守军顽抗,我军折损甚重,现有兵力已难以为继。恳请后将军念及末将微功,及先父往日情分,拨还先父旧部,补充兵员,允末将继续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征讨四方不臣!”
他再次重复了信中的请求,姿态放得极低。
袁术抚着短须,呵呵笑了两声,却不接话,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庐江既下,江淮渐安。伯符年少有为,日后自有重用之时,何必急于一时?”
一旁的杨弘会意,接口道:“是啊,孙校尉。兵马调动非比寻常,需从长计议。你部刚经苦战,正当休整。”
推诿、敷衍、画饼!依旧是这一套!
孙策心中冷笑,知道不出最后的筹码,绝无可能打动这贪婪无信之人。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层层锦缎包裹的沉重物件。
当那包裹被一层层打开,露出那方螭钮方寸、材质温润、即便在略显昏暗的厅堂中也自然流转着一层莹莹宝光的玉玺时,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死死吸住,呼吸为之停滞。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阎象,也忍不住微微前倾了身体。
传国玉玺!和氏璧所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袁术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脸上那慵懒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渴望。他死死盯着那方玉玺,喉结滚动了一下。
孙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鄙夷更甚。他双手将玉玺高高捧起,声音清晰而沉凝:“此乃先父偶然所得之物。末将才疏德薄,不敢居此重宝,恐招灾祸。唯后将军名门之后,威望深重,足以当此天命所归之器!末将愿献此玺于将军,惟望将军怜末将报效之心,赐还旧部,予少许兵马,使末能得以为将军前驱,略尽绵力!”
话说得极其漂亮,将献宝置于恳求兵马之前,给足了袁术面子。
袁术再也按捺不住,竟直接从主位上站起身,快步走下,几乎是抢一般从孙策手中接过了那方玉玺。冰凉的触感入手,那沉甸甸的重量却让他心花怒放。他反复摩挲着玺身,看着那八个篆字,脸上绽放出极度喜悦和贪婪的光芒。
“好!好!伯符真乃忠臣!孙文台有子如此,泉下亦可瞑目矣!”袁术大笑出声,情绪高涨,“你之心意,吾已深知!既然你一心为吾分忧,吾岂能吝啬?”
他抱着玉玺,回到主位,仿佛抱着天下至宝,语气变得无比慷慨:“即刻传令!将孙坚旧部程普、黄盖、韩当等将,及其所统兵马,尽数拨还孙伯符节制!另,再调拨…嗯,调拨精兵一千,战马百匹,助伯符重整旗鼓!”
杨弘等人闻言,微微有些变色。拨还孙坚旧部已是放虎归山,再加兵马…但看着袁术紧抱玉玺、爱不释手的模样,无人敢在此刻出言扫兴。
孙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深深拜下:“末将,叩谢后将军厚恩!必肝脑涂地,以报将军!”
目的达成,他一刻也不愿在这令人作呕的大厅多留。很快,手续办妥,兵符印信交割完毕。
当孙策走出后将军府,回到寿春城外临时安排的营地时,看到的是早已等候在此、情绪激动的人群。
程普、黄盖、韩当……一张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映入眼帘。他们身后,是数千名虽然同样经历辗转、却依旧保持着纪律和战意的精锐士卒!那是他父亲孙文台的根基,是真正的江东子弟兵!
“少将军!”程普率先迎上前,虎目含泪,单膝跪地。黄盖、韩当等人紧随其后,纷纷拜倒。
“诸位叔伯!快快请起!”孙策连忙上前,一一将他们扶起。看着这些阔别已久的父辈将领,看着他们眼中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激动与感慨,在袁术处积攒的所有屈辱和压抑,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我等…终于又能追随少将军了!”黄盖声音哽咽。
孙策重重拍着他们的肩膀,目光扫过程普、黄盖、韩当,以及他们身后那些眼神热切的士兵,胸中豪气顿生。
玉玺,换回了真正的根基!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是广袤的江东。
“整军,出发。”
他的命令简洁有力。不再是为袁术打工,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父亲未竟的志向,去开辟一个新的天地。
传国玉玺留在了寿春,满足着袁术虚妄的皇帝梦。而孙策,带着一支真正属于他的军队,踏上了通往未来的征途。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江东猛虎的魂魄,已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