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淮南山地,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连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庐江郡,皖城之外,一片依着稀疏林地草草立起的营寨里,死气沉沉。
老军侯拄着一杆磨损严重的长矛,慢慢走过营区。他的皮甲破了好几个洞,用粗麻线胡乱缝着,汗水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沟壑往下淌,滴进尘土里,洇出一个小小的深色斑点。他手下这几十号兵,大多和他一样,是袁将军“慷慨”拨付给孙郎的三千“精锐”中的一员。说是兵,实则多是像他这般年纪的老卒,或是些面黄肌瘦、明显未经操练的新丁。
一个年轻些的兵士靠在营栅旁,有气无力地拿着块石头,磨着一把刃口卷得厉害的环首刀。看到老军侯过来,他抬起眼皮,声音干涩:“侯爷,今日……有粮来么?”
老军侯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兵士干裂的嘴唇,又看向不远处几个瘫在阴影里、连动都懒得动的士兵,摇了摇头。他没说话,只是用矛尾顿了顿地。
那兵士眼里最后一点光黯淡下去,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娘的!三千老弱,就来打陆康的庐江?当咱们是铁打的?粮呢?说好的粮呢?寿春那边是把我们忘了吧!”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子割肉,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士兵都把头埋得更低。
“之前那点马肉,够谁塞牙缝?”另一个年纪更大的老兵嘟囔着,揉了揉空瘪的肚子。
老军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闭上嘴,省点力气。孙郎自有计较。”这话他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能有什么计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郎再勇猛,也没法让手下饿着肚子爬城墙。
他继续巡视,检查着寥寥无几的防御工事和那些几乎称不上武器的装备。心里盘算着,若此时城内守军杀出,这支队伍能撑多久。答案让他脊背发凉。
中军大帐附近,气氛稍微不同些。孙策刚巡营回来,额上也是汗珠密布,年轻的眉宇紧紧锁着,薄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他看到了营中的景象,听到了那些压抑的抱怨。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向袁术讨要父亲旧部,却被如此敷衍打发,领着这三千老弱来打这看似不可能打赢的仗。
一个校尉迎上来,面带忧色:“将军,士气……粮草再不到,恐生变数。”
孙策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扫过远处高耸的庐江城楼,眼神锐利得惊人:“我知道。告诉弟兄们,再忍耐几日。转机……会有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既是安抚部下,也是在说服自己。他不能垮,他是这支队伍唯一的支柱。强攻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但看着那些连站直都费力的士兵,又被他强行压下。那是自取灭亡。
与此同时,皖城内,乔府。
相较于城外军营的破败喧嚣,乔府显得宁静而雅致。高墙大院隔开了乱世的纷扰,庭中绿树成荫,稍稍驱散了些暑气。但这份宁静之下,也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乱世之中,再大的家业也如风中浮萍。
客舍里,张三和王五有些坐立不安。他们虽是李肃手下得力的探子,见过些世面,但此次任务非同小可,主公(吕布)亲自交代,要接触的是皖城乃至庐江都有名望的乔公。他们以贩运“玉盐”的商人身份求见,呈上的样品显然打动了乔公,否则也不会被留在府中。但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仆役送来了午食,几样精致的江淮小菜,一盆米饭。两人食不知味,草草扒拉了几口。
“王五,你说这乔公,到底什么意思?晾着我们?”张三压低声音。
王五相对沉稳些:“急什么。这等人物,岂会轻易信人?尤其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咱们的盐好,他动了心,但更得掂量背后的风险。主公要我们搭上线,稳扎稳打才好。”
正说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到门外,客气地请他们再去见老爷。
再次来到书房,乔公的神色比上次缓和了些,但审视的目光依旧锐利。他请二人坐下,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然后开口,不再绕圈子:“二位带来的‘玉盐’,确是极品。老夫甚为好奇,如此品质,产量几何?又如何能安然运至这江淮之地?如今这世道,沿途可不太平。”
张三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恭敬回答:“回乔公,产量足以供应一方豪强。至于运输,我家主人既敢做这生意,自有通达的门路和护卫的力量,可保货物无虞。”他刻意模糊了来源,强调了实力。
乔公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吕将军雄踞河洛,盐利惊人,为何突然对这江东之地感兴趣了?”
王五接话,语气谨慎:“我家将军素来讲信义,广交天下豪杰。盐乃民生之本,愿与有道者共利之。且……”他略作停顿,观察着乔公的表情,“对于袁公路的一些作为,我家将军亦不甚认同。”
这话点到为止,却暗示了潜在的政治态度。乔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需要盐,这巨大的利益足以让乔家实力更上一层楼,也能在乱世中多一份保障。而对方似乎与袁术并非一路,这减少了合作的风险。至于更深的目的,眼下不必深究,利益才是最好的纽带。
书房里静了片刻,只听得见窗外隐隐的蝉鸣。良久,乔公缓缓颔首:“也罢。既是诚信做生意,老夫便与二位合作一试。首批盐货,不必太多,且看如何运达。皖城周边乃至庐江的一些事务,老夫或许也能提供些许方便,以示诚意。”
张三王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行礼:“乔公豪爽!必不负所托!”
合作初步达成,但双方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始。巨大的利益背后,是更深沉的乱世博弈。而乔公并未提及家眷,张三王五也谨记命令,未曾多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