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深处,鸟鸣清越,却盖不住山谷中传来的有节奏的金铁交鸣之声。这里戒备森严,明哨暗卡遍布,正是高顺负责看守的秘库及匠作营所在。
吕布在一队沉默的亲卫簇拥下,策马而入。高顺早已得到消息,一身玄甲,静立等候,如同山崖边一块沉默的岩石。见到吕布,他抱拳行礼,动作一丝不苟,毫无多余寒暄。
“将军。”
“嗯,来看看。”吕布翻身下马,目光扫过谷中景象。
数十座炉窑正吞吐着赤红的火焰,热浪扭曲了空气。赤膊的匠人们汗流浃背,奋力捶打着烧红的铁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金属特有的味道。与寻常铁匠铺不同,这里分区明确,材料堆放整齐,流程井然,显是高顺治军般的严谨风格。
“进展如何?”吕布边走边问,目光落在那些已初步成型、样式统一的弧形铁件上——正是他画图指导的**双马镫**。旁边还有一堆打造成U形的**马蹄铁**和专用的钉子。
高顺落后半步,声音平稳无波:“回将军。依您所授之法,历经七次改炉温、九次调整锻打淬火工艺,废品百余,终得成品。现每日可稳定产出合格马镫三十副,马蹄铁及钉四十套。累计库存,”他略一停顿,准确报出数字,“马镫二百一十七副,马蹄铁二百八十九套,钉充足。”
吕布拿起一副成品马镫。铁质坚实,边缘打磨得相对光滑,关键的承重环扣结构牢固。他用力掰了掰,纹丝不动。“可用否?”
“已选健马及精骑试装半月。”高顺答道,“骑兵反馈,悬蹬之后,身姿确更稳固,尤其冲锋发力、骑射瞄准、近身劈砍时,不易坠马,操控战马亦省力不少。于陷阵营结阵冲阵,裨益更大。马蹄铁亦有效减少战马蹄部磨损破损伤病。暂无脱落或断裂情况上报。”
“好!”吕布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效率比他预想的要慢,但高顺做事,质量绝对过硬。“库存马镫,全部取出。陷阵营优先配发,余下装备我的亲卫骑队。马蹄铁,挑选最好的战马,即刻开始钉掌,同样优先陷阵营和亲卫。”
“诺!”高顺没有任何疑问,立刻转身,对身后的副手低声下达一连串清晰明确的指令。
匠人和辅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从库房中将那些宝贝马镫取出,又有人牵来战马,准备钉掌的工具。一些即将装备新装备的陷阵营士兵围在一旁,好奇地观望着。一名年轻骑兵在匠人指导下,尝试将脚伸入挂好的马镫,他轻轻踩实,身体微微抬起,脸上立刻露出惊异和欣喜的神色,忍不住对同伴低呼:“稳!真他娘的稳当!”
吕布看着这一幕,不再多言。高顺这里,无需他过多操心。
与此同时,弘农城西大营,气氛却是肃杀紧绷。
徐晃按剑立于点将台上,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他面前,是数千名正在操练的西凉降军。经过数月整训,原本那些散漫彪悍的气息已被磨去不少,队列操演已初见章法,但眼神深处仍残留着一丝野性与彷徨。
徐晃的训话简短有力,强调的是军纪、配合与服从。他治军极严,赏罚分明,渐渐也在这群降军中树立起了威信。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操练的节奏。一名传令兵高举令箭,直驰入校场:“主公军令!徐晃将军听令!”
全场操练立止,所有目光汇聚过去。
徐晃大步下台,单膝接令。
“命徐晃,即刻遴选麾下已整训完毕、骁勇善战之骑兵一千,备足三日口粮箭矢,检查军械马匹,待命出征!不得有误!”
“晃,领命!”徐晃沉声应道,豁然起身。
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面向队列,目光如电扫过,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第一营、第二营、骑兵曲全体出列!检查兵甲弓马,补充箭矢,领取干粮!一炷香后,校场集结!迟延者,军法从事!”
被点到的部队一阵骚动,随即迅速行动起来。各级军官呼喝着,士兵们奔跑着冲向营房和武库。徐晃亲自在场中巡视,不时停下检查士兵的弓弦是否紧绷,环首刀是否锋利,马鞍束带是否牢固。
“都打起精神!主公亲征,正是吾等报效建功之时!”徐晃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让那些贼虏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并州狼骑!纵然昔日各为其主,今日既入吕将军麾下,刀锋便该一致对外!此战若怯,军法不容!此战若勇,赏赐必厚!”
他的话混合着激励与威慑,让这些降兵们精神一振。他们中许多人本就来自边地,对胡骑亦有旧怨,听闻是“飞将军”吕布亲自领军,更是生出几分混杂着敬畏和期盼的情绪。动作不由更快了几分。
日头偏西时,弘农城北门外,大军已集结完毕。
吕布换上了一身鲜明的兽面吞头连环铠,猩红的披风垂于身后,头顶三叉束发紫金冠,英武逼人。他胯下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吐着炽热的鼻息。
军队肃立,鸦雀无声。最前方是七百陷阵营重骑,此刻他们的战马两侧,大多已悬挂上那新奇的双马镫,在夕阳下反射着乌沉沉的光泽,使得这支本就精锐的部队更添几分神秘与肃杀。其后是吕布的亲卫骑兵,同样部分装备了马镫。再后,是张辽部调来的部分精锐并州骑。侧翼,则是徐晃率领的一千西凉降军骑兵,这些骑兵看着前方主力装备的“新玩意”,眼神中不免有些好奇,但军纪约束下,无人敢交头接耳。
吕布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军队,扫过那些沉默而坚定的面孔,扫过高顺、徐晃等将领。他没有进行长篇大论的动员,只是缓缓举起了那柄令人望之胆寒的方天画戟。
戟尖遥指北方,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意:
“北地百姓受难,贼寇觊觎我疆土财帛。”
他顿了顿,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嘶鸣。
“并州狼骑——”
“随我——”
“破敌!”
“吼!吼!吼!”震天的应诺声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士兵们以兵刃顿地或以长矛敲击盾牌,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士气瞬间攀升至顶点。
吕布一夹马腹,赤兔马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当先射出。装备了马镫的陷阵营紧随其后,马蹄声从一开始就异常沉稳密集,如同一面巨大的战鼓被擂响。整个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像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刃,带着滔天的杀意与凛冽的寒光,向北奔涌而去。
城头之上,贾诩凭栏远眺,望着那支逐渐消失在北方尘烟中的军队,目光幽深,手指无声地捻动着袖中的几枚铜钱。
尘埃落定,只余马蹄的轰鸣还在大地之上回荡,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