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熏香袅袅,原本应是安神静气的龙涎香。
此刻却仿佛凝固成了无形的铅块,沉沉地压在邱婉柔和卢嬷嬷的心头。
皇帝慢慢地坐回椅上,鎏金椅腿与金砖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像是敲在邱婉柔和卢嬷嬷的心尖上。
他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天家独有的优雅与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只是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抬手理了理明黄锦袍上的十二章纹,指尖划过绣工繁复的日月星辰,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御花园中赏玩牡丹。
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已敛去了平日刻意伪装的温和。
变得如鹰隼一般锐利,寒光凛凛,直直地刺向阶下那两个面色惨白的女人。
“爱妃这是怎么了?”
皇帝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语调平缓,却字字带着冰冷的嘲讽。
像是细密的针,扎得人生疼,
“难道连自己孩子的父亲都不认识了?”
他微微前倾,目光在邱婉柔那张绝美却已失血色的脸上逡巡。
似乎在欣赏她强装镇定的狼狈,
“毕竟,他可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生父!”
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惊雷,狠狠砸在邱婉柔和卢嬷嬷头顶。
邱婉柔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僵在原地,精致的凤冠上,那颗东珠随着她细微的颤抖轻轻晃动。
折射出冰冷的光,照得她脸色惨白如纸。
卢嬷嬷更是不堪,双腿一软,若不是死死咬住嘴唇,险些当场瘫倒。
她下意识地看向殿中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
衣衫被血浸透,面目模糊,气息奄奄。
可那露在外面的手腕上,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却清晰可辨。
那是她儿子胡亭幼时爬树摔落留下的印记。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极致惊骇地投向地上那个血肉模糊、仅存一息的男人身上。
那张脸虽已被血污和伤痕覆盖得难以辨认。
但母子连心的直觉,以及某种不祥的预兆,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邱婉柔完全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如此直白、如此突然地提起这桩她自以为掩藏得天衣无缝的秘辛!
而且,听他话中的意味,竟似对其中的内情了如指掌!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
明明已经吩咐手下将那个借种的男人处理掉了,尸骨无存,绝不可能留下任何把柄才对!
冷汗,不受控制地从她额角、鬓边渗出,迅速汇聚成珠。
沿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
她感到后背的衣衫已然被浸湿,紧贴在肌肤上,一片冰凉。
“皇……皇上,”
邱婉柔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要软倒的身躯,声音竭力维持平稳,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臣妾……臣妾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您……您这是在怀疑臣妾吗?”
她抬起眼,试图用那双惯会传情、此刻却盈满水汽的眸子望向皇帝,希望能勾起他往日的一丝怜惜。
“臣妾自入宫以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日夜期盼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怎敢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秽乱后宫之事?”
她的声音里已经满是颤抖。
皇帝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并非笑意,而是掌控一切、俯瞰蝼蚁挣扎的冷漠。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强作镇定的邱婉柔和已濒临崩溃的卢嬷嬷。
最后,如同猫捉老鼠般,不紧不慢地落在了地上那具“尸体”上。
“爱妃,”
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耐心,
“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邱婉柔的心跳愈发急促,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瞪大眼睛看着皇帝,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收缩,拼命地摇头,眼中充满了无辜与困惑:
“臣妾……臣妾不知。此人面目难辨,臣妾如何认得?皇上,您定是受了小人蒙蔽……”
指尖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帝见状,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旁的御案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却挡不住眼底的寒意。
“此人,乃是卢嬷嬷的亲生儿子,名叫胡亭。”
“轰——”
这几个字如同又一道惊雷,彻底击垮了邱婉柔的心理防线。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眶几乎要裂开,满脸都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猛地转头看向卢嬷嬷,目光中充满了质问、震惊,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绝望。
而卢嬷嬷在听到“胡亭”两个字时,再也支撑不住。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与金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人牙酸。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抓着地面。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抠进了金砖的缝隙里。
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却仍存着一丝侥幸。
或者说,是对儿子性命的最后挣扎,她猛地以头抢地,“砰砰”作响:
“皇上!皇上饶命啊!一切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鬼迷心窍!不关娘娘的事!求皇上开恩,饶了我儿一命吧!老奴愿做牛做马……”
邱婉柔看着跪地求饶、语无伦次的卢嬷嬷,又看看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胡亭。
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冷,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不是傻子,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说的,恐怕句句属实!
那个让她怀上孩子、让她以为能借此巩固地位、甚至觊觎未来的男人。
竟然就是自己心腹嬷嬷的亲生儿子!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这……这跟臣妾有何关系?”
邱婉柔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做最后的抵抗,她的声音虚弱而空洞,
“皇上,臣妾是清白的……是卢嬷嬷,定是她欺上瞒下,陷害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