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或那双因伤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此刻却迸发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和深深的困惑。
“玉续散?”叶茯苓一愣,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是很厉害的伤药吗?”
“何止厉害!”凌或深吸一口气,“‘玉续散’乃家父亲手改良的军中秘药,对外伤出血、化瘀生肌有奇效,配方极其复杂,所用药材亦多珍贵罕见,向来只配备给父亲麾下的精锐亲卫和高级将领,调制之法更是绝密,外人绝无可能得知!”
他抬头扫视着这简陋的炭窑:“这瓶药虽并非完全一样,药效似乎也更温和些,但其中几味主药和配伍思路,与‘玉续散’同出一源!绝非外界寻常金疮药可比!”
叶茯苓也陷入成思,凌家军的独门秘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由一个神秘人送给了他们?
难道那个神秘人是凌家的旧部?可忠伯之前并未提及还有其他人在附近活动。而且,如果是凌家旧部,为何不现身相见?反而如此鬼祟?
又或者……是敌人设下的另一个圈套?用凌家熟悉的药物来降低他们的戒心?
无数个疑问和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凌或的眉头紧紧锁起,陷入沉思。他仔细回想着父亲麾下那些知晓“玉续散”配方的心腹,一个个名字和面孔在他脑中闪过,却又一个个被排除。那些人,要么随父亲战死沙场,要么分散各地,要么……已被李崇清洗。
谁还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帮助他们?
而且,对方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能暂时引开追兵,其实力绝非寻常。
“阿冰,”叶茯苓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这药……能用吗?会不会有问题?”
凌或再次仔细检查了药粉的颜色、气味,甚至舔取了一丝微末品尝,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药本身没问题,确实是上好的金疮药,甚至……比军中所用的‘玉续散’更多了一丝润养之效,更适合我现在的身体状况。”
他看向叶茯苓,眼神复杂:“赠药之人,即便不是朋友,至少目前看来,也并非想害我们。只是……其身份和目的,实在令人费解。”
有了效果极佳的金疮药和相对安全的环境,凌或的伤势恢复速度明显加快。叶茯苓依旧每天精心准备药膳,内外兼补。
这次,她炖的是山药枸杞乌鸡汤,最是补气养血、健脾益肾。
当她将吹凉的汤小心翼翼喂给凌或时,凌或喝了几口,忽然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
“……味道,很好。”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或敷衍的评价。
叶茯苓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味觉恢复了,能准确品尝出食物的味道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悄然漫上心头,仿佛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最真实的认可。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眼角微微弯起:“那就好,多喝点,对身体好。”
凌或看着她脸上那抹浅浅的、带着疲惫却依旧温暖的笑容,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喝汤。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冲淡了些许炭窑中的阴霾和疑虑。
小豆子在一旁看着,眨巴着眼睛,偷偷地笑了。
在炭窑中躲藏了两日,凌或已经可以在叶茯苓的搀扶下慢慢行走,虽然依旧虚弱,但比起之前奄奄一息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他的内力也在缓慢恢复,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这两日,外面风平浪静,再没有追兵出现的迹象。那位神秘赠药人仿佛从未出现过,再也没有传递任何信息。
“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凌或靠坐在窑壁旁,神色凝重地开口,“粮食和清水即将耗尽。而且,忠伯生死未卜,孙御史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我们必须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
叶茯苓点头表示同意:“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他们?外面肯定还在搜捕我们。”
凌或沉吟片刻,道:“忠伯之前说邻县有联络点。如今我们缺衣少食,必须冒险去碰碰运气。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那瓶药……或许是一条线索。能调制出类似‘玉续散’的人,绝非无名之辈。或许在邻县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计划已定,三人再次收拾行装。这一次,凌或坚持自己行走,叶茯苓只好在一旁搀扶。
因为不敢走官道,只能在荒山野岭间穿行。有了明确的目标,脚步虽然依旧艰难,却多了几分坚定。
路上,叶茯苓在山林里找一些可食用的野果、菌菇和野菜,勉强果腹。凌或的野外生存能力也极强,时常能指出一些叶茯苓不认识的、可用于补充体力的根茎植物。
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的配合。凌或负责辨别方向和预警危险,叶茯苓则负责寻找食物和照料伤势。小豆子则成了快乐的“采摘员”,力所能及地帮忙。
经过一天多的艰难跋涉,他们终于远远看到了邻县平遥县。
但是盘查很严密,各个路口都有官兵设卡,对往来行人仔细盘查,尤其是对形迹可疑、像是逃难的人,盘问得格外严格。城墙门口更是张贴着凌或的海捕文书,虽然画像依旧不太像,但悬赏金额似乎又提高了。
“看来李崇的势力范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凌或躲在远处树林里,观察着城门口的动静,脸色阴沉,“平遥县恐怕也不安全。”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不知该去如何时,叶茯苓的目光忽然被城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小茶摊吸引了。
茶摊很简陋,客人也不多。但其中一位独自坐着喝茶的老者的侧影,却让她觉得异常眼熟!
那人穿着普通的灰色棉布长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
叶茯苓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惊呼出声!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阿冰!你看!你看那个茶摊上喝茶的老先生!”她激动地压低声音,指着那个方向,“像不像……像不像之前来过我们铺子的那位吴老先生?!”
凌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骤然一凝!
虽然距离较远,看不太清面容,但那身形、那气度,确实与记忆中和叶茯苓描述中的那位赠药赠银的吴老先生极为相似!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平遥县城外?是巧合?还是……
凌或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不可思议的、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猛地闯入他的脑海!
那瓶与“玉续散”极为相似的金疮药!
那份对他们行踪了如指掌的神秘!
那手精准及时的指引和赠药!
难道……那位看似仁心仁术的邻镇老大夫吴先生,就是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的人?!他甚至可能……与凌家军、与那“玉续散”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让凌和叶茯苓都一时难以消化。
吴老先生如果是帮助者,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暗中进行?他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
但眼下,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可能的线索和希望。
“我们得想办法接近他。”凌或当机立断,“但不能贸然现身。必须先确认他的身份和意图。”
他们躲在树林里,仔细观察着茶摊的动静。
吴老先生似乎只是在那里歇脚喝茶,神态悠闲,与寻常过路老者并无不同。他喝完茶,付了钱,便起身背起一个药篓,不紧不慢地朝着与县城相反的一条小路走去。
那条小路似乎是通往山里更深处的。
凌或和叶茯苓对视一眼,三人立刻小心翼翼地尾随而上。
吴老先生脚步不快,似乎对山路很熟悉,走走停停,偶尔还会蹲下身采摘一些草药,完全像一个普通的采药老人。
凌或和叶茯苓远远跟着,不敢靠得太近。
跟了约莫半个时辰,山路愈发偏僻,周围已不见人烟。吴老先生走进了一片茂密的竹林。
凌或示意叶茯苓和小豆子留在竹林外隐蔽处等候,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强撑着依旧虚弱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有些事他必须亲自去确认。
竹林深处,一间简陋的竹屋,屋旁开垦了一小片药圃。吴老先生正站在药圃旁,弯腰查看药材的长势。
凌或躲在一丛茂密的翠竹后,屏息观察。
只见吴老先生查看完药材,直起身,从怀里取出了一件东西,对着阳光仔细看着,还轻轻叹了口气。
那东西——赫然是一个半旧的、绣着凌家军云纹标志的……平安符!
凌家军高级将领和其家眷才会持有的平安符!
凌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就在他心神震动,气息微乱的刹那——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吴老先生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精准地投向凌或藏身的方向,“故人之子到访,老朽这简陋寒舍,难不成还羞于见客吗?”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凌或藏身之处,脸上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复杂的笑容。
凌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他早就发现了!而且,他称自己为“故人之子”!
凌或缓缓从竹丛后走了出来,目光死死盯着吴老先生手中的那个平安符,声音因激动和警惕而微微沙哑:“……你究竟是谁?为何会有我凌家的平安符?”
吴老先生看着他苍白却难掩锐气的脸庞,眼中掠过一丝怀念和痛惜,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平安符,长叹一声:“唉……一晃眼,都这么大了……上次见你,你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追着我要糖吃……”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深邃而凝重:“老朽吴世安,曾任太医院院判,与你父亲凌啸天……乃是莫逆之交。这平安符,便是当年你父亲出征北疆前,赠予我留作纪念的。”
太医院院判?!父亲的好友?!
凌或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在太医院有如此交好的朋友,而且太医院院判为何会辞官隐居在这偏僻小镇?
“不必怀疑。”吴世安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从怀中又取出一样东西——一块代表着太医院最高身份的鎏金腰牌,以及一封泛黄的信笺。
他将信笺递给凌或:“这是当年你父亲写给我的私信,笔迹和印信,你应该认得。”
凌或颤抖着手接过信笺。展开一看,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笔迹,以及父亲独有的私印,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信中的内容确实是父亲与一位名为“世安兄”的好友谈论医药、互相关心的家常话!
真的是父亲的朋友!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凌或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单膝跪地(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抱拳行礼:“晚辈凌或,不知是吴世伯在此,先前多有冒犯!多谢世伯屡次救命赠药之恩!”
“快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吴世安连忙上前扶起他,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色和身上的伤,眼中满是痛心,“孩子,你受苦了……北疆之事,我已听闻些许,其中必有冤情!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狠毒至此,将你逼到这步田地!”
他将凌或扶进竹屋坐下,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看到那瓶金疮药时,点了点头:“这‘润玉散’还好用吧?这是我根据你家‘玉续散’的基础,调整了几味药,更适合调理内伤和久虚之体。那日在山神庙外,情况紧急,未能现身,只好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原来那药叫“润玉散”,与“玉续散”同源!
“世伯……”凌或心中充满了感激和疑问,“您为何……”
“为何会在此?又为何暗中相助?”吴世安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沉痛而愤怒,“只因朝中奸佞当道,构陷忠良!我当年辞官归隐,亦是因看不惯某些人的所作所为,不愿同流合污。你父亲出事後,我便暗中留意,察觉北疆战事失利颇有蹊跷,后又听闻你被污为逃将,便知大事不妙。一路暗中查探,才知你可能流落至此。”
他看向凌或,眼神睿智而深沉:“那日在你药铺,闻到药香,又察觉内院气息有异,便已有猜测。后来孙御史出现,更证实了我的判断。我知你们处境危险,故一直暗中跟随,必要时方可出手。那日搜山,情急之下只能用鸟鸣引开追兵,又知你们缺药,才冒险在山神庙赠药指引。”
凌或心中震撼无比,更是感激涕零:“世伯大恩,凌或没齿难忘!”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吴世安神色凝重地打断他,“你们此刻依旧危机四伏。李崇的爪牙遍布各地,孙御史那边似乎也遇到了麻烦,至今未有消息。你们藏身的那处联络点,恐怕也已不再安全。”
凌或的心猛地一沉。
吴世安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为今之计,你们哪也别去,就暂时藏在我这竹屋里。这里绝对安全,无人知晓。你需尽快养好伤势。”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凌或,压低了声音,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子渊,你老实告诉世伯,你父亲……或者说你,手中是否掌握了什么足以扳倒李崇的证据?那日你昏迷前提及的‘信’,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