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守备军营炊烟袅袅,杨大川蹲在拴马桩旁啃着冷包子,和副将张铁牛勾肩搭背活像对亲兄弟。这汉子不知从哪摸出个酒葫芦:
“张大哥尝尝,自家酿的黍米酒!”
“使不得使不得!营内禁止饮酒呢!”
张铁牛嘴上推拒,手却诚实地接过葫芦灌了一大口,
“嘶——够劲!”
杨大江倚着骡车数蚂蚁,听着弟弟跟副将从刀枪棍棒聊到母猪下崽,太阳穴突突直跳。忽然辕门处马蹄声如雷,惊得他手里的草料撒了一地。
“将军回营!”
张铁牛一骨碌爬起来,酒葫芦往杨大川怀里一塞:
“待会儿机灵点,嘴甜一些。将军最爱给人赏银子了......”
话音未落,玄甲将军已至跟前。陈淮安翻身下马,马鞭梢还沾着草屑:
“这就是杨家包子铺的人?”
“回将军,正是!”
杨大川刚要跪,被兄长拽着胳膊提溜起来。
陈淮安饶有兴致地打量二人:一个满脸憨笑活像年画娃娃,另一个垂首敛目却腰板笔直。他故意掂了掂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
“静岚县第一包子?不过如此。”
“将军此言差矣!”
杨大川脖子一梗,
“我家包子......”
“本就是家常味道。”
杨大江截住话头,
“承蒙街坊抬爱起个浑名罢了。”
陈淮安突然朗声大笑,惊飞树梢寒鸦:
“有趣!本将在上京吃过御厨包的蟹黄汤包,那才叫......”
他突然顿住,盯着杨大江发间麦秸,
“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回将军,蒸笼水汽大。”
杨大江面不改色,
“怕落灰污了吃食。”
陈淮安眼底精光一闪,转头对亲兵道:
“虽说比不上御膳,你家的包子在这小地方确实称得上第一了,赏十两银子。”
杨大川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擦了擦手准备接银子,却听兄长沉声道:
“无功不受禄,将军结清尾款便是。”
(哥你疯啦!)杨大川急得直扯兄长衣角,活像只扑棱蛾子。
“好个无功不受禄。”
陈淮安摩挲着马鞭,眼睛却紧盯着杨大江,
“留个住址,日后......”
“草民在县里集上出摊。”
杨大江躬身打断,
“将军想吃差人来便是。”
气氛骤然凝滞,张铁牛看着面色僵硬的将军后背都沁出冷汗。忽然杨大川蹿出来打圆场:
“要是不凑巧哪日没来,您派人到杨家岭招呼一声也行!村口老槐树下一打听就知道我家在哪了!”
陈淮安意味深长地扫过兄弟俩,冷哼一声甩着马鞭往大帐去了。杨大川拽着兄长逃命似的往外跑,直到出了辕门才跳脚:
“哥你魔怔啦?十两银子啊!”
“这陈将军不对劲。”
杨大江望着飘扬的旌旗,
“句句试探想必是另有居心,往后不要来往为上!”
此刻杨家小院里,舒玉正蹲在西厢门槛上画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鬼画符。小丫头用炭笔在青砖地上画满歪七扭八的设计图:左边是带冲水阀的马桶,右边是挂着“卫生纸”招牌的铺面。
“败家丫头!”
钱师父叼着烟袋晃过来,
“好好的青砖地都让你糟践了!”
“您懂什么!”舒玉把炭笔往耳朵上一别,
“等时机成熟我做出来了……”
东厢突然传来元娘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娘,我都躺了几个月了......”
舒玉支棱起耳朵,蹑手蹑脚凑到窗根下。
郎中再次为元娘把脉之后说道:
“身体比之前好多了,但到底因为生育损伤了元气,还需要好好保养。”
颜氏也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也觉得这孩子身体太弱了,想让她坐个双月子呢!”
郎中捋胡须的手一顿,对杨家多了几分钦佩,庄户人家大多贫困,肯让媳妇坐月子已经是不错了,更有生产完第二天就让媳妇下地做活的人家。老郎中笑着说:
“你可真是遇上个好婆婆呀,气血两虚,如果条件允许能百日静养是再好不过的。”
颜氏一拍大腿:
“就按先生说的,坐满百日月子!”
“可我这身上都馊了,都几个月没洗澡了......”
元娘揪着被角抹眼泪,
“昨儿二毛都不肯吃奶......”
元娘突然小脸通红声如文蝇的说:
“而且这几日奶水越来越少了……。
(我不想吃奶跟你洗没洗澡可没关系啊!)舒婷在摇篮里吐泡泡,忽然被抱到郎中跟前。老大夫捏了捏她藕节似的胳膊:
“小娃娃倒养得结实,喝米汤也能养活住。”
“不是说多喝鸡汤下奶吗?”
颜氏急得直搓围裙,从元娘生产后,鸡汤鱼汤每日都不断,怎么会没奶呢。
“体虚则乳滞。”
郎中在炕桌写药方,
“用通草炖猪蹄,配上这药试试,要是不行就得去县里看看了......”
(虚构啊,请勿当真!)
窗外偷听的舒玉眼睛一亮,蹿到后院鸡窝掏出一把新鲜鸡蛋。正要往灶房溜,后领突然一紧——钱师父拎小鸡似的提溜着她:
“又想霍霍啥?”
“给阿娘补身子!”
舒玉蹬着腿挣扎,
“您看这蛋多新鲜,还热乎呢!”
老头眯眼瞅她: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要研制美食!”
小丫头理直气壮,
“阿娘心情好了,奶水自然......”
“啪!”
刘秀芝的笤帚疙瘩精准命中舒玉屁股,
“再敢动阿奶的鸡窝,晚饭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日头西斜时,杨家兄弟赶着空车进了院。杨大川刚要显摆挣的铜钱,就被正房传来的笑声惊得一哆嗦——元娘正抱着舒婷在正房说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大川捅捅兄长,
“大嫂居然下炕了!”
杨大江却盯着檐下新挂的艾草皱眉:
“爹,今儿家里可出了什么事,我在外头心神不宁的......”
“甭提了!”
杨老爹烟锅敲得梆梆响,
“今日都乱成一锅粥了......”
话没说完,西厢突然传来“哗啦”巨响。众人冲进去时,只见舒玉灰头土脸地从碎陶片堆里爬出来,手里还攥着张炭笔画:
“应该能成功吧?”
“杨、舒、玉!”
颜氏抄起鸡毛掸子,
“这是你阿爷腌菜的缸!”
舒玉“哧溜”钻到杨大江身后:
“阿爹,我想要擦屁股的纸!”
“啥纸?”
“擦屁股的纸!”
小丫头喊得震天响,
“又软又韧的那种......”
满院寂静中,舒婷突然“咯咯”笑出声。元娘惊喜地举起女儿:
“二毛怎么笑的这么开心呀!”
(姐你真是......)舒婷望着姐姐脸上的炭灰,忽然“噗”地放出个奶香十足的屁。
这夜杨家的柴房里多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舒玉蹲地上指挥着钱师父将麦秸切碎泡在水缸里,钱师父边往缸里放麦秸边嘟囔:
“老夫烧了半辈子陶瓷,临了陪你玩过家家......”
“等做成了记您一功!”
“我信你个鬼!”
老头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动作却快了不少。
月光爬上窗棂时,杨老爹蹲在院里磨柴刀。刀刃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听闻陈将军要住址时,让他想起三十五年前那个血色的清晨。
东厢房里,舒玉趴在炕上给妹妹画连环画:
“这是姐姐造的飞船,咻一下就能回家......”
舒婷突然抓住她的手指,在宣纸上歪歪扭扭画出个两个圈。
“阿娘!二毛会画画了!”
正给元娘擦脚的杨大江手一抖,帕子“啪嗒”掉进洗脚盆。二人涌进来时,只见舒婷攥着笔,在“飞船”旁添了两个套着的圆圈
(笨蛋!是“回家”!)舒婷气得直拍炕席,溅起的墨汁糊了舒玉满脸。
七十里外的守备军营,陈淮安摩挲着写有“杨家岭”的纸条。烛火将他身影投在帐幔上,活像只蓄势待发的鹰。
“将军,查清了。”
亲兵跪地呈上密报,
“杨家祖上确实......”
烛芯“噼啪”爆开,惊散了后半句话。陈淮安望着窗外残月,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个腰板笔直的汉子——像极了记忆里宁折不弯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