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亚也走了过来接过那片龟甲,看向那行卜辞。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盯着“贞人理”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武……此人……”
他的声音低沉,像在梳理一团缠绕了多年的乱麻:“三年前……王后突发恶疾,暴毙宫中……紧跟着,陆家大火,满门尽灭……然后,有一个叫武的护卫……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火噬其身,骨肉成灰?好一个‘凶绝’!”
一条线索链,瞬间贯通。
王后暴毙、陆家灭门、武失踪……这三件发生在三年前、看似独立却又透着诡异巧合的事件,被这片卜甲串联在了一起。
这绝非偶然!
是侍官义故意为之吗?
永宁也在思考其中的关键。卜甲不是能随意伪造的,她想起与占阮的交易,或许今天就能解开谜题。
“这武……是王后身边之人还是……大王的人?还是……”
她试探开口,她想确定卜甲上刻的人究竟是不是占武:“他失踪……是死了?还是……逃了?或者……他根本就是……”
“尔为何有此一问?”
陆亚有些奇怪,他则是看着“贞人理”三个字,久久不能平复,他喃喃:“怎会如此……”
永宁一怔,她看向陆亚 换作以前她是一定会如实相告的,但后来……
“吾总觉得此人至关重要。”
陆亚抬头看向她:“吾也不甚清楚,不如……”
“不如尔卜上一卦便知。”
永宁拧眉,卜卦……
她想着就要去衣袖里掏铜钱。
“等等!用几上龟甲——”
陆亚伸手拦住她,指了指桌上的龟甲:“此乃前人巫觋所留,蕴含巫力,更为精准。”
永宁的手停住,龟甲占卜……她从来没认真实际操作过一次,而且……她总觉得那些龟甲阴气重重的。
“之前吾毒发,还未恢复,不如尔来卜卦。”
为什么让她来卜卦?她记得陆亚也是会占卜的。
陆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极其古怪:“吾也有不便之处……”
永宁沉吟了一会儿,才去摸衣襟深处那个占阮给的粗布缝制的锦囊。
然后她把锦囊拿了出来。
“这是……”
陆亚也看了过来。
永宁摇了摇头:“吾也不太清楚……”
她说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布帛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枚小小的、冰冷的物件,从撕裂的锦囊中掉落出来,“叮”的一声轻响,滚落在冰冷的青玉地砖上。
那东西极小,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一点幽冷、内敛的玉质光泽。
是一枚玉璋。
一枚极其微小的、仅比成人拇指指甲盖略大一些的玉璋!
通体是温润的羊脂白,却在灯光下隐隐透出一丝极淡、极诡异的血色沁痕。玉璋的造型古朴,边缘打磨得圆润,上面用极其高超、细如发丝的阴刻技法,刻着两个几乎难以用肉眼看清的字。
陆亚一把将其拾起,指尖触碰到那温润又冰冷的玉质,一种奇异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猛地窜遍全身。他下意识地将玉璋凑到眼前,借着雁鱼灯豆大的火苗,凝神细看。
两个细若蚊足的小字,清晰地映入他因震惊而骤然扩张的瞳孔——
“子羡”。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入他的脑海!
“子……羡……”
他失声念出,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此乃……王上……之名……”
嗯?
永宁睁大了双眼。
怎么回事!占阮给的东西竟然是商王的信物?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让她捋一捋啊,不,让她冷静冷静。
这枚刻有商王名讳的玉璋上它怎么会出现在占阮手中?占阮又为何要交给她?或者说……交给侍官义?
“叮铃……当啷……”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玉器碰撞的细碎声响,毫无征兆地从房间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角落里传来。
那声音空洞、飘忽,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奏,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两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转头。
只见那片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了一下,一个穿着深色宫侍袍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阴影里浮现出来。
侍官义!
他如同一个无端冒出来的幽灵,手中并未再持灯烛,只有腰间悬挂的几枚玉佩,随着他极其缓慢的步伐,相互碰撞,发出那催魂般的轻响。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落在冰冷的青玉砖上,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苍白的脸孔在雁鱼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陆亚手中那枚小小的玉璋上。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惊涛骇浪般的震动,有熔岩般滚烫的期盼,有深入骨髓的悲恸,还有一丝……难以描述的感情。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情绪堵住了喉咙。
他越走越近,还带着陈旧腐朽混合的死亡气息。
终于,他在距离陆亚仅仅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腰间玉佩的碰撞声也戛然而止,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的目光,终于艰难地从那枚玉璋上移开,缓缓抬起,重新看向一旁的永宁。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句嘶哑、低沉,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的话语。
“阮姑……”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砾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也砸在永宁的心脏上。
“……王后……”
“尔……”
“尔终于来了……”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悲怆。
陆亚上前一步,挡在了永宁面前:“尔意欲何为!”
这宫人有问题!
侍官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陆氏作茧自缚,就只剩尔这独苗还善可一炼。”
什么……意思……
陆亚想到了什么,勃然大怒:“尔言何意!陆氏发生了何事!说!”
诶……
一旁的永宁想劝慰,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侍官义没有过多理会,只是淡淡开口:“大王一直病气缠身,要不是王后,陆氏一脉本该彻底灭尽……”
陆亚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就揪起了侍官义的衣领:“小小宫人!竟在此妖言惑人,大王定会将尔灭族!”
他的双手死死紧箍着侍官义的脖颈。
侍官义原本灰白的脸被勒得渐渐发青,然而,他只是笑……嘲讽的笑……
“陆亚!住手——”
永宁看不下去了,她上前去拉陆亚的胳膊。
“尔把他杀了,就更出不去了,更别说什么真相了,可能永远都查不到!”
她总觉得陆亚从进西宫后就极其不正常,似真似假,似幻似恶。
啪——
陆亚的手一松。
侍官义被摔倒在地。
永宁想上去搀扶。
可是突然四周全部一暗,屋内立马陷入深深的漆黑之中。
她手往前一探,哪里还有侍官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