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夫人走後,静思苑重归寂静。沈青禾捡起那被随意丢弃的银镯子,入手冰凉,做工粗糙,与丽夫人身上那些金灿灿的首饰相比,显得格外讽刺。这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一种施舍与轻蔑的标记。
她并未将镯子收起,反而将其放在桌角显眼处。这东西,或许日後还能有点用处。
之後两日,府内看似平静,沈青禾却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紧绷感愈发明显。巡逻的护卫队经过静思苑外的次数明显增多,有时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急促却又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彷佛在追捕或是搜查什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柳侧妃那边再无动静,彷佛那日的点心问候只是随手为之,并未放在心上。但沈青禾深知,那位心思缜密的侧妃绝不会做无用之功,此刻的沉默,或许只是在暗中观察。
丽夫人也未曾再来,想必正为那日得到的“模糊情报”而心痒难耐,四处打探或是暗自筹谋。
沈青禾乐得清静,每日只是安静待在院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内默写记忆中的残卷内容,并反覆推敲其中关窍。她将关键处以只有自己才懂的符号标注,写满字的纸张看後便即烧毁,灰烬仔细碾碎撒入炭盆,不留丝毫痕迹。
其余时间,她便是在院中那棵枯树下站立,看似发呆,实则耳听八方,将院墙外的各种声响——护卫的脚步声、远处丫鬟仆役的低语、甚至风过树梢的呜咽——都一一收入耳中,仔细分辨。萧临渊给的解毒丹和那颗腌梅锦囊她始终贴身携带,袖中的顶针与断簪也从未离身。
这天夜里,雪下得愈发大了。鹅毛般的雪片密集落下,将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连巡夜人的灯笼光晕都变得模糊不清。
万籁俱寂,唯有雪落的簌簌声。
沈青禾并未熟睡,只是和衣躺在榻上浅眠。突然,她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嗒”,像是小石子击打在窗棂上的声音。
她瞬间惊醒,屏住呼吸,悄然起身移至窗边,藉着雪光透过窗纸缝隙向外望去。
院墙之外,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下一刻,一样小东西从墙外被抛了进来,落在积雪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那东西很小,颜色与白雪相近,若非沈青禾一直紧盯着,根本无法发现。
她耐心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墙外再无任何动静,只有风雪依旧。
她轻轻推开房门,寒风夹着雪片立刻灌入,冷得她一个激灵。她快步走到那物件落地之处,俯身拾起。
那是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金色铃铛,做工极其精巧,中空,里面似乎塞了东西,摇晃却不发出声响。铃铛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记。
这是谁扔进来的?有何用意?
沈青禾捏着这枚冰凉的金铃,退回屋内,关紧房门。她凑到灯下仔细察看,发现铃铛的接口处有一丝极细微的缝隙。她尝试用指甲小心撬动,费了一番功夫,终於将铃铛无声地拧开。
里面果然塞了一小卷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潦草却劲瘦,彷佛是在极匆忙的情况下写就:
**“风紧,慎言,勿信柳。”**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但沈青禾的心却猛地一跳。这字迹,与那日残卷上看到的、属於萧临渊的批注笔迹截然不同,却也并非逐风那种略显跳脱的风格。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带着锋锐之气的笔迹。
是谁?是谁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消息?“风紧”显然是指目前王府内紧张的形势;“慎言”是警告她说话小心;而“勿信柳”——直指柳侧妃!
这传讯之人是友非敌?可他如何得知静思苑的所在并准确将铃铛投入?他又为何要警告她提防柳侧妃?这与萧临渊“接着”柳氏示好的指令似乎有所悖逆。
一时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面更加复杂。
她再次仔细检查那金铃和纸条,再无其他发现。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金铃则被她用布包了好几层,塞入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缝隙内,妥善藏好。
做完这一切,她再无睡意。脑海中反复盘旋着那六字警告。
“勿信柳”……萧临渊知道柳侧妃并不可信吗?他让自己接着柳氏的示好,是将计就计,利用柳氏来混淆视听?还是他亦未能完全看透柳氏?这传讯之人,是萧临渊安排的另一步暗棋?还是府中另一股潜藏势力想要藉她这颗棋子来达成某种目的?
信息太少,难以判断。但这枚金铃的出现,无疑印证了王府内暗流汹涌,多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而她这看似不起眼的静思苑,似乎正逐渐成为风暴眼中一个微妙的点。
她必须更加小心。对於柳侧妃,表面依从即可,绝不能真正交底或信任。
这一夜余下的时间,沈青禾都在警醒与思索中度过。风雪声掩盖了许多声息,也彷佛预示着更大的动荡即将来临。
第二天,风雪渐歇,但天气依旧阴沉寒冷。
午後,沈青禾正在屋内活动手脚,院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来的,是两名面生的嬷嬷,衣着体面,神色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
“沈姨娘,”为首那位容长脸的嬷嬷语气平板无波,“奉王妃口谕,年关将近,府内各处需统一清查整理,以备新春。请姨娘暂且移步至西边耳房稍候,待此处清查完毕再回。”
王妃?沈青禾心头一凛。那位常年礼佛、几乎不过问府务的正妃娘娘?怎麽会突然下令清查静思苑这种地方?
这绝非巧合!
是丽夫人按捺不住有所动作,引来了关注?还是柳侧妃暗中推动?或是萧临渊的对头发现了什麽端倪?甚至可能与昨夜那金铃警告有关?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沈青禾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顺从地低下头:“是,妾身遵命。”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内。那堆杂物仍在墙角,残卷深藏其下。重要的东西她都贴身藏着或已销毁。屋内并无明显破绽。
她跟着那两位嬷嬷走出静思苑,被带到不远处一间久未使用、阴冷潮湿的耳房内。嬷嬷从外面将门带上,并未上锁,但显然有让她在这里老实待着的意思。
沈青禾站在冰冷的房间里,透过门缝,能看到至少有四个粗使婆子快步进了静思苑她的房间。
清查开始了。
她们在找什麽?是那残卷?还是其他什麽她尚未发现的东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耳房内寒气刺骨。沈青禾静心凝神,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静思苑方向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并不剧烈,却持续不断,显示出搜查的仔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声响渐歇。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朝着耳房而来。门被推开,还是那两位面无表情的嬷嬷。
“沈姨娘,可以回去了。”容长脸嬷嬷说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看出些什麽。
沈青禾低眉顺眼:“有劳嬷嬷了。”
她回到静思苑,只见屋内物件明显被翻动过,但并未弄得一片狼藉,大致恢复了原样。那堆杂物也被翻检过,好在并未彻底拆散,残卷应当无恙。
为首的嬷嬷跟着进来,目光扫视一圈,最後落在沈青禾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并无违制之物。只是年久废弃之物甚多,姨娘还是早日清理为好,免得滋生虫蚁,坏了府里规矩。”
“是,妾身记下了。”沈青禾恭顺应道。
那嬷嬷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开。
院门重新关上。
沈青禾站在原地,缓缓吁出一口气。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这次搜查,绝非简单的年关清理。她们目标明确,就是在找东西!而且看这架势,似乎并无所获。
是谁主使?目的为何?她们是真的没找到,还是找到了却故作不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铃警告言犹在耳,王妃的清查接踵而至。这王府的深水之下,暗流愈发湍急汹涌。
她走到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冰冷的墙砖。
棋局已开,各方落子越来越密。她这颗棋子,必须走得更加谨慎,才能在这步步惊心的杀局中,寻得一线生机。
第六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