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静思苑的过程比沈青禾预想中更为顺利。那名女夜行者身手极佳，对暗道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避开几处极其隐蔽的声响陷阱和气流微变之处，显然对此地的熟悉程度远超逐风。
当沈青禾从墙洞钻回自己清冷的房间时，身後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彷佛从未开启过。屋内一切如旧，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迅速将身上沾染的尘土拍打乾净，将那枚特殊的腌梅锦囊和解毒丹瓷瓶仔细藏在枕下暗格之中。指尖触及那生锈的顶针和断裂的玉簪，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将它们依旧收回袖中。这两件东西虽已呈报萧临渊，但留在身边，或许关键时刻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一夜再无波澜，屋顶上也未传来异响。但沈青禾知道，这绝非风平浪静，而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抑或是萧临渊所说的“处理”已然生效。
翌日清晨，送早膳的又换回了那个胆怯的小丫鬟，彷佛昨日那个灵动少女从未出现过。食盒里也再无任何异常标记或额外的梅子。
沈青禾不动声色，仔细验过饭菜无毒後，安静用完。她如今手中有了解毒丹，底气稍足，但依旧谨记“谨慎”二字。
果然，午後不久，静思苑那扇罕有人至的院门被轻轻叩响。
钱嬷嬷不在，沈青禾亲自去应门。门外站着的，竟是柳侧妃身边那位颇为得脸的大丫鬟，名唤锦书。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笑吟吟地对着沈青禾行了一礼。
“沈姨娘安好。我们侧妃娘娘说近日天寒，想着静思苑地处偏僻，怕是炭火饮食都有所短缺，特地让奴婢送些亲手制作的点心过来，还望姨娘莫要嫌弃。”锦书语调温婉，态度恭敬，挑不出一丝错处。
沈青禾想起萧临渊昨夜所言——“她既示好，你便接着”。她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与感激，侧身将人让进院中：“有劳侧妃娘娘挂心，实在是折煞妾身了。请姐姐代我多谢娘娘恩典。”
她将锦书引至屋内，地方狭小简陋，与柳侧妃处的富丽堂皇自是天壤之别。锦书目光飞快地在屋内扫了一圈，并未流露出任何轻视，反而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上层是四样精致异常的糕点，梅花状的枣泥酥、莲花造型的绿豆糕、还有奶香扑鼻的杏仁酪和晶莹剔透的山楂糕，一看便知费了极大功夫。下层则是一盅犹自温热的冰糖燕窝。
“娘娘说了，一点心意，不值什麽。还请姨娘趁热用了这燕窝，暖暖身子。”锦书笑着将白瓷炖盅取出，轻轻推到沈青禾面前，态度亲切自然。
沈青禾心中警铃微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侧妃这份“好意”来得突然且过於厚重。她面上感激不尽，暗中却已打起十二分精神。
“娘娘如此厚爱，妾身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沈青禾说着，依言拿起汤匙，状似无意地用指尖擦过盅壁，感受温度，同时袖中指尖轻轻一弹，一粒比米粒还小的解毒丹碎末已悄无声息地落入盅内——这是她昨日研究那丹药时发现的，此丹遇毒则色变，且极易融化，验毒於无形。
汤匙搅动，丹碎瞬融。燕窝依旧清亮，并无异色。
沈青禾心下稍安，但依旧不敢大意。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温润甘甜，确是上品。她接连吃了几口，露出满足的神色：“娘娘小厨房的手艺真是绝了，妾身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的燕窝。”
锦书见她用了，笑容更深几分：“姨娘喜欢就好。我们娘娘心善，最是体恤下人……尤其是像姨娘这般，嗯，安静懂事的。”
话语点到即止，却又意味深长。
沈青禾只作听不懂其中深意，连连称谢。
锦书并未久留，看着沈青禾用了小半盅燕窝，又略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沈青禾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直到那窈窕身影消失在巷口，脸上的感激笑容才缓缓收起，变得沉静如水。
她回到屋内，看着那一桌精致点心，目光幽深。柳侧妃此举，示好是表，试探是里。送来的食物无毒，既全了表面功夫，也试探了她沈青禾是否胆小多疑、是否容易拿捏。更藉由锦书之口，传达了“体恤”与“安静懂事”的期望——这是在暗示她安分守己，或许还隐含着拉拢之意。
“让我看看她想看的……”沈青禾喃喃自语，想起萧临渊关於丽夫人的指示。
她将点心仔细收好，那盅燕窝却未再动。虽然验过无毒，但谁知其中是否有其他不易察觉的手段？小心总是没错的。
之後两日，风平浪静。柳侧妃那边没有再派人来，丽夫人也未曾出现。屋顶上夜半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了，彷佛那夜的窥探从未发生。
但沈青禾却敏锐地感觉到，府中的气氛似乎更加微妙了。偶有巡逻的护卫经过静思苑外，频率似乎比往日高了些。空气中彷佛绷着一根无形的弦。
这天傍晚，雪花又开始簌簌落下。
沈青禾正对着窗外出神，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院门再次被不客气地推开，带起一阵冷风。
来的正是丽夫人。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玫红色锦缎袄裙，披着厚厚的滚毛斗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探究，身後依旧跟着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哟，沈姨娘这儿可真清静啊。”丽夫人人未至，声先到，语气里带着一股酸溜溜的意味，“听说前儿个柳侧妃都给你送点心来了？你这面子可真不小。”
沈青禾心中冷笑，鱼儿果然闻着味儿来了。她立刻起身，脸上堆起几分怯懦和恰到好处的虚荣与惶恐，迎上前行礼：“丽夫人您怎麽来了？快请进，外头冷。侧妃娘娘只是可怜妾身罢了，哪比得上夫人您日日荣宠。”
这番奉承显然让丽夫人颇为受用，她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走进屋内，挑剔的目光四下一扫，看到桌上摆着的那几样柳侧妃送来的点心（沈青禾特意取出摆放），嘴角撇了撇：“哼，也就这些东西罢了，也值得你当宝贝似的供着？”
沈青禾讪讪一笑，没有接话，只是殷勤地请丽夫人坐下。
丽夫人也不客气，坐下後便直奔主题，压低了声音，却依旧难掩急切：“我说，你上次说发现了些旧东西……到底发现了什麽？这几天可有什麽新动静？”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紧紧盯着沈青禾，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沈青禾脸上露出几分犹豫和挣扎，眼神闪烁，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角那堆杂物的方向，又迅速收回，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麽特别的……就是些没人要的破烂罢了……妾身不敢胡言乱语。”
她这副模样，落在丽夫人眼中，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丽夫人心中愈发认定她必定发现了紧要东西，只是胆小不敢说！
“你怕什麽？”丽夫人身体前倾，语气带上了一丝诱哄和威胁，“有我在，还能让人欺负了你去不成？只要你告诉我，好处少不了你的！总比你现在这般强吧？若是瞒而不报，哼，将来惹出祸事，可没人能保你！”
沈青禾似乎被吓到了，脸色发白，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嘴唇嗫嚅了半天，才像是下定了巨大决心般，极小声地道：“真的……没什麽……就是，就是好像看到一点……像是……像是首饰之类的东西，都旧得不成样子了……还，还有些写了字的破纸……妾身没读过什麽书，也认不全……”
她说得含糊其辞，断断续续，却恰恰勾起了丽夫人最大的兴趣——首饰？字纸？难道真与当年旧事有关？
“东西呢？在哪儿？”丽夫人急问。
“还……还在那堆东西底下……妾身不敢乱动……”沈青禾怯生生地指向墙角。
丽夫人立刻起身就要过去翻找。
“夫人不可！”沈青禾连忙拦住，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万一，万一被人知道……妾身怕……听说……听说最近晚上都不太安静……”她适时地流露出恐惧，暗示屋顶窥探之事。
丽夫人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和忌惮。她虽冲动，但也并非完全无脑，府中近来的微妙气氛她也有所感觉。她皱眉思索片刻，复又坐下，盯着沈青禾：“你说的可是真的？”
“妾身万万不敢欺瞒夫人！”沈青禾连忙保证，眼神“诚恳”无比。
丽夫人将信将疑，但看沈青禾这副吓破胆的样子，又觉得她没胆子骗自己。她沉吟片刻，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普通的银镯子，塞到沈青禾手里：“赏你的。给我仔细盯着，有什麽发现，立刻告诉我！若是隐瞒……”她眼神一厉，“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她也不再久留，带着婆子风风火火地走了，显然是急着回去消化这“重要情报”。
送走这尊瘟神，沈青禾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脸上那副怯懦惶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冷平静。
她掂了掂手中那廉价的银镯子，随手丢在一旁。
鱼饵已撒下，鱼儿也已咬钩。接下来，就看这池水会被搅得多浑了。
而她，只需静静等待，在必要的时刻，再轻轻拨动一下棋盘上的棋子。
夜色渐浓，雪落无声，却悄然覆盖了所有痕迹，也预示着一场更盛的风雪即将来临。
第六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