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哭喊声穿透暮色,撞在养心殿的朱漆门上时,皇帝正捏着一枚黑子,悬在棋盘的 “天元” 位迟迟未落。小李子连滚带爬地掀帘进来,袍角沾着的泥点溅在金砖地上,像极了棋盘上慌乱的落子。
“皇上!出事了!容嫔娘娘…… 容嫔娘娘没了!”
黑子 “啪” 地砸在棋盘上,溅起细碎的木屑。皇帝抬头时,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影:“没了?上午不是还说在喝燕窝吗?”
“是喝了燕窝才没的!” 小李子的声音发颤,手里捧着个银碗,碗底残留着暗褐色的渣沫,“太医说中的是‘牵机引’,南疆的剧毒!查来查去,那燕窝是柳妃娘娘炖的,先送了凤仪宫,皇后娘娘转赠给容嫔的……”
“牵机引?” 皇帝的指尖猛地收紧,捏着的黑子沁出冷汗。这毒他认得,当年南疆叛乱,叛将就是用它毒死了三员大将,死状凄惨,至今想起来还心头发紧。
“传苏凝和柳若微。” 他将黑子扔回棋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让她们立刻到养心殿来,晚一刻,就杖责二十。”
小李子刚要跑,又被他叫住:“等等,让淑妃也来。她是容嫔的表姐,该让她听听,到底是谁害死了她妹妹。”
烛火摇曳中,棋盘上的黑白子乱作一团,像极了此刻的人心。皇帝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忽然觉得这深宫的夜,比边关的战场还要凶险 —— 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藏在燕窝的甜香里,躲在姐妹的笑语中,杀人于无形。
苏凝赶到时,柳若微已经跪在殿中。她的素白宫装沾着泥污,左边脸颊有三道血痕,像是被人抓过,发髻散乱地垂着,唯有那枚藏毒的凤钗还插在发间,在烛火下闪着冷光。
“臣妾参见皇上。” 苏凝盈盈一拜,石青色的凤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兰花香,与殿内的龙涎香交融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安宁。
“皇后来得正好。”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容嫔的事,你都知道了?”
“刚听说。” 苏凝起身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臣妾也很意外。那燕窝原是柳妃送来的,臣妾因脾胃不适转赠容嫔,原是一片好意,没想到……”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真切的惋惜,“是臣妾考虑不周,还请皇上降罪。”
“降罪?” 柳若微猛地抬起头,血痕扭曲的脸上满是疯狂,“苏凝你少在这假惺惺!你明知道那燕窝里有毒,故意转赠给容嫔,就是想嫁祸给我!你这个毒妇!”
“柳妃慎言。” 苏凝的声音冷了下来,“本宫若想害你,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将燕窝交给太医查验,岂不是更省事?”
“你就是故意的!” 柳若微挣扎着要扑过去,被侍卫死死按住,铁链在金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你算准了容嫔与我不和,算准了淑妃会恨我,算准了皇上会怀疑我!苏凝,你好深的心机!”
“够了!” 皇帝猛地一拍案几,朱笔 “啪” 地掉在奏折上,墨汁在 “赈灾” 二字上洇开,像滩凝固的血,“柳若微,你先说说,那燕窝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柳若微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婆娑地望着皇帝,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就算再糊涂,也不会用‘牵机引’!这毒发作时死状那么惨,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是我干的?臣妾没那么傻!”
“没那么傻?” 淑妃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她穿着一身素白孝衣,捧着容嫔的牌位,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你说,燕窝是你炖的,毒不是你下的,难道是它自己长出来的?还是容嫔自己喝下去的?”
她将牌位重重放在案上,牌位与金砖碰撞的声响,惊得烛火猛地一跳:“皇上!您可得为容嫔做主啊!她死得太惨了,七窍流血,四肢抽搐,太医说…… 说那是‘牵机引’最毒的用法,让她死前还要受足苦楚!”
柳若微看着容嫔的牌位,忽然瘫软在地,眼泪混着脸上的血痕往下淌:“真的不是我…… 皇上,您信我一次,就一次……”
“信你?” 淑妃冷笑,“前几日你在御花园跟容嫔吵架,说要‘让她好看’;昨日你就炖了燕窝;今日她就死了 —— 桩桩件件都指着你,让我怎么信?”
皇帝的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淑妃的悲愤,柳若微的疯狂,苏凝的平静 —— 这出戏,唱得太 “满” 了,反而显得刻意。
“苏凝,” 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凤袍的暗纹上,“你转赠燕窝时,可有旁人在场?”
“有。” 苏凝从容回话,“凤仪宫的画屏,还有送燕窝的晚晴都在。画屏可以作证,臣妾确实说过脾胃不适,还特意嘱咐晚晴,让她告诉柳妃,心意领了。”
“晚晴呢?”
“在殿外候着。” 小李子连忙回话。
晚晴被带进来时,腿肚子都在转筋。她跪在地上,将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说到苏凝转赠燕窝时,特意强调:“皇后娘娘说容嫔娘娘身子虚,还说…… 还说柳妃娘娘的手艺好,燕窝炖得绵密。”
“你听见了?” 淑妃转向柳若微,声音尖利,“连你的人都这么说,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柳若微死死盯着晚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你撒谎!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 皇帝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知道燕窝里有毒?还是知道皇后要转赠?”
柳若微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惨白如纸。她总不能说,自己一开始就是想毒死苏凝,只是被对方识破了吧?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皇帝拿起那枚残留着毒渣的银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 —— 碗底刻着 “景仁宫” 三个字,是去年御膳房特意给各宫定做的,独一无二。
“柳若微,这银碗是你的?”
“是…… 是臣妾的。” 柳若微的声音细若蚊蝇。
“燕窝是你亲手炖的?”
“是……”
“送到凤仪宫时,除了晚晴,还有谁见过?”
“没…… 没有别人。”
皇帝放下银碗,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寒意:“这么说来,从炖燕窝到送燕窝,再到转赠,全程只有你景仁宫的人参与?凤仪宫只是经手,容嫔是最终的受害者?”
柳若微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皇上圣明!是这样的!苏凝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敢转赠燕窝,她知道查不到她头上!”
“是吗?” 皇帝的目光转向苏凝,“皇后有什么想说的?”
“臣妾没什么想说的。” 苏凝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事实就是如此。若皇上觉得是臣妾的错,臣妾甘愿受罚。只是……” 她话锋一转,看向柳若微,“柳妃娘娘说‘牵机引’死状凄惨,不像是她会用的毒,臣妾倒觉得有道理。毕竟,谁会用这么明显的毒来杀人呢?”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柳若微的辩解 —— 是啊,若真是柳若微下毒,为何不用更隐蔽的毒?偏要用 “牵机引” 这种一查就知的南疆剧毒?
皇帝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小李子,去查。一查柳若微近日与哪些人往来,尤其是南疆来的;二查御膳房的采买记录,看看‘牵机引’的原料有没有流出;三查景阳宫的太监宫女,容嫔喝燕窝时,有没有异常举动。”
“奴才这就去!”
柳若微看着小李子的背影,忽然慌了。她想起半月前,确实托人从南疆买过香料,那人说过 “牵机引” 的原料就在香料里…… 若是被查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皇上!” 她膝行几步,抓住皇帝的龙袍下摆,“臣妾是冤枉的!那些香料是用来做香囊的,不是制毒的!是苏凝陷害我,她早就知道我买了香料……”
“够了。” 皇帝甩开她的手,龙袍的金线划过她的指尖,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在查清之前,谁也别喊冤,谁也别指证。柳若微,你先回景仁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宫门半步。”
“皇上!”
“淑妃,” 皇帝没理她,转向泣不成声的淑妃,“容嫔的后事,你全权操办,按妃位礼制,务必风光。”
“谢皇上。” 淑妃捧着牌位,深深一拜,起身时,怨毒的目光扫过柳若微,像淬了毒的刀。
苏凝看着这一切,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她算准了柳若微会慌,算准了淑妃会闹,却没算到皇帝会查得这么细 —— 查南疆往来,查御膳房采买,这分明是在怀疑,毒可能另有来源。
“皇后也回去吧。”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六宫事务还等着你来处理,别让这些事乱了分寸。”
“是。” 苏凝躬身告退,转身时,余光瞥见棋盘上的黑子 —— 那枚落在 “天元” 位的黑子,被白子隐隐包围着,却在右下角留了个微小的气口,像极了此刻的局势。
走出养心殿时,夜露已经重了。苏凝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死寂。她知道,皇帝的怀疑不是坏事 —— 怀疑柳若微,也怀疑她,这才是最安全的状态。帝王要的从来不是真相,是平衡,是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可能被怀疑,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而殿内,皇帝正对着棋盘出神。小李子蹑手蹑脚地进来,递上一杯热茶:“皇上,夜深了,歇会儿吧。”
“歇?” 皇帝拿起那枚黑子,悬在气口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你说,这毒到底是谁下的?”
“这……” 小李子挠了挠头,“看样子像是柳妃,可…… 可皇后转赠得也太巧了……”
“巧?” 皇帝笑了,将黑子落在气口上,瞬间盘活了整盘棋,“这宫里的事,哪有那么多巧合?柳若微想杀苏凝,苏凝想借容嫔的死扳倒柳若微,淑妃想趁机铲除异己,连容嫔自己,说不定都想着用‘中毒’来陷害柳若微,只是没料到对方用的是‘牵机引’,没了回头路。”
他看着棋盘上的活棋,忽然觉得这局棋比边关的战事更有意思 ——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早已成了别人的棋子。
“查香料的事,不用太急。” 皇帝放下棋子,语气带着深意,“让柳若微在景仁宫多待几日,也让某些人知道,朕的眼睛,亮着呢。”
小李子躬身应下,看着皇帝走向窗边的背影,忽然明白,这场毒杀案,查不查得清不重要。重要的是,柳若微被软禁,苏凝被敲打,淑妃的野心被遏制,所有的势力都在这场风波中被震慑 —— 这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夜色渐深,养心殿的烛火亮到天明。棋盘上的黑白子静静对峙,像极了深宫里那些未说出口的秘密,藏在燕窝的甜香里,躲在毒发的痛苦中,等着被岁月掩埋,或被新的风波揭开。而那枚落在气口的黑子,在晨光中闪着光,仿佛在说:这局棋,还没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