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手中那本厚厚的《机械原理》,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忙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这一刻,他才稍微能喘口气,有时间回头看看。
这一瞅,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技术上,早不是那个只能在后勤敲敲打打、琢磨点小改小革的维修工了。
现在天天对着复杂的总装图、工艺卡,跟齿轮公差、传动比这些玩意儿打交道。
虽然还是学徒,可眼界开了不止一星半点。
王工那人话少,可点一句是一句,够他琢磨半天。
动手能力也没撂下,上次抢修那大家伙,算是把他那点理论和实践拧成了一股绳。
心智上,经了抢修那场大事,感觉稳当了不少。以前可能还有点小聪明劲,现在遇事更沉得住气,知道轻重缓急。责任这俩字,不再光是嘴上说说。
为人处世,那点“老六”的根没变,但好像更圆乎了点。知道啥时候该藏拙,啥时候该露脸。在技术科这新地界,少说话多干活,规矩守着,但该有的心眼也没缺。底线还在那儿,没含糊。
家里头,变化更是实实在在。
经济上,自行车往院里一推,就是最硬的招牌。工资加上奖金、外快,家底厚实了不少。饭桌上见荤腥的时候多了,煤球也敢可着劲儿烧了。
生活环境,厨房垒了新灶台,淋浴装置虽然简陋,可冬天不用再去澡堂子排大队了。折叠饭桌支开,一家人围坐吃饭,挤是挤了点,可热闹。
精神头,爹妈脸上的笑模样多了。爹在厂里腰杆更直,妈在街道说话更硬气。模范小院的锦旗挂着,谁提起来都羡慕。一家人心气顺,劲儿往一处使。
妹妹们,小玲的学习没落下,有他时不时点拨,成绩挺稳当。小燕还是那么皮实,是家里的开心果。
再往外看,
97号院那可是出了名的团结和睦,邻里之间相处融洽,互帮互助,这种良好的氛围在周围几条胡同都广为人知。而雷二蛋作为97号院的一员,他那“技术小能手”的名号也不胫而走,在附近悄然传播开来。
厂里更是如此,雷二蛋从后勤的“雷师傅”摇身一变成为了技术科的“雷助理”,这一跨越让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仿佛置身梦境一般。
秋天的叶子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样打着旋儿飘落,给技术科的窗台铺上了一层金黄的地毯。而此时的雷二蛋正全神贯注地对着一份传动箱改进草图冥思苦想,眉头紧蹙,连铅笔头都快被他咬秃了。
就在这时,王工慢悠悠地端着他那标志性的茶缸子溜达过来,在雷二蛋身后站定,端详起他画的那几条线来。
“这儿,”王工伸手指了指一个连接部位,“受力分析做了吗?凭空想不行,得算。”
雷二蛋老实摇头:“还没,正琢磨这结构咋画更清楚。”
王工从自己桌上抽了本薄薄的文件递过来:“厂里旧库房那台老式皮带输送机,知道吧?传动轴磨损超限了,备件不好找。你去测绘画个新零件图,尺寸、公差标清楚,材料选用普通45号钢就成。下周五前交给我。”
雷二蛋接过那文件,愣了一下。这算…独立任务?虽然只是个简单的测绘活儿,但王工这意思,是让他开始碰实实在在的生产问题了。
“哎!保证完成任务!”他赶紧应下,心里有点小兴奋。这可比整天看旧图纸带劲。
王工嗯了一声,又补了句:“资料室最里头那几个柜子,是厂里历年技改的存档,没事可以翻翻,有点老思路…或许能用上。”
这话让雷二蛋心里一动。技改存档?那里面说不定真有点宝贝。
下午抽空,他真就钻进了资料室。里头灰尘味儿挺大,光线也暗。他找到王工说的那几个柜子,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厚厚一摞泛黄的图纸和技术报告,纸边都脆了。
他随手翻着,大多是些陈旧的设计,有些甚至还是繁体字。忽然,一份关于小型高效鼓风机改造的报告吸引了他。那思路很巧妙,用了个很特别的叶片角度和蜗壳形状,报告结论说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十几,但后来不知为啥没推广。
他正看得入神,没留意门口进来个人。
“同志,请问王工在吗?”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雷二蛋抬头,逆着光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女同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两根黑亮的辫子垂在肩上,眼睛挺大。
“王工刚去车间了。”雷二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有急事?要不我帮你转告?”
那女同志打量了一下这满是旧纸的角落和眼前这个脸上沾了点灰的年轻技术员,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儿,不急。我是设计科新来的实习员,林雪。我们科长让我送份资料过来。那我等会儿再来。”
她声音挺好听,说完就转身走了,辫子梢在空中划了个利落的弧线。
雷二蛋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愣了两秒,才又低头看手里的报告。可那上面的字,好像有点飘忽不定起来。
下班路上,他蹬着车,脑子里还在琢磨那个鼓风机的叶片。拐进胡同口,正好撞见许大茂推着自行车从95号院出来,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俩饭盒,估计是去给哪个领导放电影。
许大茂也看见他了,眼神一对上,许大茂那脸就耷拉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扭过头,蹬上车就走了,那背影都带着一股子晦气。
雷二蛋撇撇嘴,没搭理他。他知道,偷鸡那事虽然了了,但许大茂这小心眼的,指定把这笔账记他雷二蛋和97号院头上了。以后得多留个神。
回到家,小妹雷小燕正趴在饭桌上哭鼻子,作业本被橡皮擦破了个洞。徐兰怎么哄都哄不好。
雷二蛋过去拿起本子看了看:“屁大点事,哭啥。哥给你粘一下,保证看不出来。”
他找来胶水和薄纸,小心地把破洞补好,压平。雷小燕抽噎着看着,慢慢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