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那张属于自己的桌子前,椅子是旧的,坐下有点晃。他伸手摸了摸那沓图纸,纸张泛着黄,边角有些卷曲,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线条、数字和各种符号。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技术员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又赶紧低下头。
雷二蛋深吸一口气,把那点刚进门的拘谨和期待压下去。他明白了,在这里,没人会因为他在维修组干得漂亮就高看一眼。技术科,靠的是真本事,是图纸上的线,是工艺卡上的数。
他从最上面抽出一张图纸,铺开。是轧钢机传动部分的装配图。线条复杂得像蜘蛛网,各种剖视图、局部放大图、尺寸标注、公差要求……
他在维修组也看过图,但大多是简单的零件图或局部示意图,这么复杂系统的总装图,还是头一回啃。有些符号他得琢磨半天,有些配合公差要求看得他头皮发麻。
他拿起一支铅笔,找了个空本子,开始一边看,一边把自己看不懂的地方记下来。
屋里静得只能听到铅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图纸的哗啦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能看到空气里细小的灰尘在飘动。
雷二蛋看着看着,就把周围都忘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刚上中专那会儿,对着崭新的课本,一点一点地啃那些陌生的知识。只不过这次,手里的图纸直接连着车间里那些轰鸣的大家伙。
他看得入神,直到王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个地方看不懂?”
雷二蛋一激灵,抬起头,发现王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正看着他笔记本上画的一个问号。
“这儿,”雷二蛋赶紧指图纸上一个复杂的剖视符号,“这个表达的内部结构,我有点想象不出来。”
王工弯腰看了看,拿起一支红铅笔,在图纸空白处快速勾勒了几笔简单的立体示意图:“这样。明白了吗?”
“哦!明白了!”雷二蛋突然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几笔简单的示意图,仿佛要透过纸张看到其中的奥秘。
一旁的王工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埋头工作。
雷二蛋则将目光从示意图上移开,又看了看那张复杂的图纸,心中渐渐有了一些底气。他深吸一口气,收起了那点刚刚冒头的、在维修组当“小权威”的飘忽感,让自己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
然后,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图纸上,仔细研究每一个细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雷二蛋完全沉浸在其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自行车买回来后,第一个受益的人,便是雷大炮。以前上班的时候,他每天都得起个大早,然后蹬着两条腿走上小半个钟头才能到达工厂。夏天的时候,他总是被汗水湿透全身;冬天则要忍受着刺骨的寒风,灌一肚子的冷风。
然而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雷二蛋为他改装的那辆自行车,让他的出行变得轻松又快捷。每天早上,他只需要把饭盒挂在车把上,然后轻松地一偏腿,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下班的时候也是如此,铃声一响,雷大炮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经到了院门口。车间里的那帮老伙计们都对他羡慕不已,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雷大炮嘴上虽然谦虚地说着“孩子瞎闹腾”,但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劲儿,却早已将他内心的喜悦暴露无遗。
徐兰也得了大方便。街道办事儿杂,一会儿东胡同调解,一会儿西胡同送通知。以前全靠两条腿量,一天下来脚底板生疼。现在有车了,远近都不怵。车后座夹个文件袋,走街串巷利索多了。连王主任都夸:“徐兰同志,你这效率可是提高了不老少!”
最高兴的还属雷小玲。她偷偷跟二哥说,要是真考上了城西那所好高中,有这辆车,她就不用发愁每天来回跑断腿了。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骑着车,穿行在林荫道上的样子。趁着周末下午院里人少,她壮着胆子让二哥在后面扶着,歪歪扭扭地学起了骑车。摔了两下,手蹭破点皮,却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雷小燕更是把自行车当成了大玩具,天天围着转悠,小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嚷嚷着要让二哥驮她去胡同口买糖豆。徐兰怕她毛手毛脚把车碰倒了,没少呵斥。
院里邻居瞧着也新鲜。张婶没事就夸:“瞧瞧人家老雷家,这日子越过越红火!”赵大爷背着手点评:“这车买得值,是过日子的人家。”连带着,97号院“模范和谐”的名声更响了,谁提起来都竖大拇指,说这院里人心齐,日子有奔头。
到了星期天,阳光明媚,微风拂面,真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雷大炮果然没有食言,他早早地推出了那辆略显破旧的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干粮和水。
徐兰身着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优雅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她的长发随风飘动,仿佛春天里的柳枝。雷小燕则兴高采烈地坐在车大梁上,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小风车,随着自行车的前进,小风车飞快地转动着。
雷二蛋也不甘示弱,他骑着另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雷小玲。雷小玲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一家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他们沿着乡间小道,一路欢声笑语,直奔城外的清河而去。
到了清河边上,雷大炮找了个树荫茂密的地方,把自行车停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打开竹篮,取出干粮和水,开始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秋意渐浓,早晚的风已经带着明显的凉意,但在这温暖的阳光下,却让人感到格外舒适。雷二蛋坐在技术科那张旧桌子前,窗外的杨树叶子已经快掉光了,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黄叶还挂在枝头,仿佛在坚守着最后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