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巷道如同迷宫,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和夜晚的湿气。沈墨背负着王老五,哑童力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又被身后紧追不舍的、更为沉稳迅捷的脚步声所淹没。
钦天监的探子如同跗骨之蛆,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即便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下,也未能被彻底甩开。呼哨声时而响起,似乎在指引着包围的方向。
沈墨感到胸腔如同风箱般拉扯,内伤因这番剧烈奔跑而隐隐作痛,灵炁枯竭的虚弱感阵阵袭来。王老五咬紧牙关,忍着腿伤颠簸的痛苦,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哑童力则不时回头,黑暗中他的听觉似乎更为敏锐,能提前预警追兵逼近的方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找到一个藏身之所,或者制造一个足够大的混乱!
就在转过一个拐角时,沈墨的目光猛地被巷子尽头一处宅邸的轮廓所吸引。那宅邸显然曾显赫过,门庭开阔,粉墙黛瓦,但如今朱门紧闭,门楣上的匾额已然蒙尘,借着微弱的天光,依稀可见“诚意伯府”四个大字。
刘伯温的府邸!
沈墨脑中瞬间闪过白日里褚青源的话语和那“八卦闭眼”的图案。刘伯温精通术数,其府邸或许留有相关记载或线索?更重要的是,这种已故勋贵的府邸,在战乱初期往往是各方势力暂时不会轻易触碰的敏感地带,或许能提供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
赌一把!
他低喝一声:“这边!”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那高墙之下。诚意伯府围墙高耸,但对于习武之人并非不可逾越。他先将王老五托上墙头,哑童力默契地在下方助推,随后沈墨自己也翻身而上,最后再将哑童力拉上来。
三人悄无声息地落入府内庭院。
院中一片死寂,荒草萋萋,廊柱漆皮剥落,显然已久无人居住打理,弥漫着一股萧索荒凉的气息。与墙外的紧张追捕相比,这里仿佛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追兵的脚步声在墙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迟疑,低声交谈了几句,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强行闯入这种敏感地带,脚步声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
三人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大口喘着气。王老五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沈墨赶紧拿出在鬼市换来的金疮药和正骨草,重新为他清洗包扎。
“娘的…这帮鹰爪子…追得真紧…”王老五龇牙咧嘴地骂道。
沈墨眉头紧锁。钦天监的反应速度和对特殊事物的敏感度远超他的预期。他们必须尽快修复混元仪,否则在这应天府寸步难行。
处理完伤口,沈墨站起身,打量起这座荒废的府邸。既然进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刘伯温被誉为“渡江策士无双,开国文臣第一”,其术数传承神秘莫测,或许真能找到一些关于当前局势、乃至那“八卦闭眼”图案的线索。
沈墨示意王老五和哑童力原地休息戒备,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深入府邸内部。他凝神静气,虽然灵炁微弱,但那份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仍在。果然,在通往主书房的一处月亮门附近,他感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能量阻滞感。
月光下,门洞内的地面石板铺设看似杂乱无章,但细看之下,其缝隙的走向、石色的深浅,隐隐暗合某种九宫八卦的变阵。若是常人懵懂踏入,立刻便会触发机关,或是迷失方向,或是引来更凶险的布置。
世间工匠、术士常用于建筑、机关中的各种隐秘技巧和阵法布置,又称鲁班术。像刘伯温这等人物,其故居岂会毫无防范?
沈墨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地面石板的纹路和磨损痕迹。有些石板表面异常光洁,有些则积有浮尘。他回想起现代心理学中的路径依赖理论和苗疆丛林中的踏草辨路之法,结合对能量细微流向的感知,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处明显的“气眼”和陷阱节点,如同走钢丝般,一步步穿过了月亮门。
月亮门后是一段回廊,回廊尽头便是主书房。然而,就在沈墨即将靠近书房时,回廊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转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旧仆役服装、须发皆白的老者,手中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灯笼。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并不浑浊,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警惕。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与这座荒宅融为一体。
“阁下深夜闯入私宅,所为何事?”老者的声音沙哑而平稳,听不出喜怒。
沈墨心中一惊,立刻停下脚步,拱手道:“老人家恕罪。晚辈三人遭仇家追杀,情急之下不得已翻墙而入,只为暂避片刻,绝无歹意。”他态度诚恳,同时仔细观察着老者。对方身上并无灵炁波动,不像修行之人,但那份沉稳的气度,绝非普通老仆。
老仆浑浊的目光在沈墨身上扫过,在他那虽然破烂却异于常人,沾满药渍的衣物,以及眉宇间那份即使疲惫也难以完全掩盖的、迥异于时代的气质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避祸?”老仆缓缓开口,“如今这应天府,何处不是祸乱之地?此地虽破败,却也非善地,年轻人,避不了多久的。”
沈墨听出对方话语中并无立刻驱赶或喊人的意思,心念一动,决定冒险试探:“不敢瞒老人家,晚辈略通岐黄之术,方才为躲避追兵,牵动了旧伤…我观老人家步履似乎略有沉滞,左腿气血似有不通之处,可是陈年寒痹之症?”
老仆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他确实有老寒腿的毛病,多年未愈,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眼前这年轻人竟能凭借观察就能看出?
沈墨趁热打铁,从怀中取出几株剩下的正骨草,递了过去:“此草捣碎加热外敷,或可缓解一二。晚辈别无长物,唯有这点微末技艺,聊表歉意和谢意。”
老仆看着那几株散发着清香的药草,又看了看沈墨坦诚的眼神和那双显然是常年接触药材、甚至可能行针的手,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草药。
“老夫刘福,蒙旧主恩典,为诚意伯看守这老宅已有二十载。”他叹了口气,“如今物是人非…你们既是避祸,便速速离去吧,此地久留无益。”
沈墨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松动和言外之意,连忙道:“刘伯温先生学究天人,晚辈心向往之。无奈生逢乱世,邪祟频出,甚至有人假借术法之名,行操控人心、荼毒百姓之事…晚辈冒昧问一句,先生可知近日城中有‘蛊医’借施粥之名,散布蛊毒之事?其标记诡异,像一个闭目的八卦…”他紧紧盯着刘福的表情。
刘福听到“蛊医”、“操控人心”时,眉头深深皱起,当听到“闭目八卦”时,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那是混合着厌恶、警惕以及一丝…了然的神情。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着灯笼,转身走向书房:“跟我来。”
沈墨心中一凛,紧随其后。
刘福推开书房积尘的木门,里面蛛网遍布,书架空空荡荡,显然值钱物件早已搬空或遗落。他走到靠墙的一个多宝阁前,摸索着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格子,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多宝阁竟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的一个暗格。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放着几本纸张发黄、线装的古书。
刘福取出最上面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沈墨:“这是伯爷早年游历各地时,随手记录的一些奇闻异事和杂学旁注。其中或许有提及类似操控心志的邪术…至于那图案…”他顿了顿,摇了摇头,“老奴未曾见过,但听伯爷生前偶尔感叹,术法之用,在于济世安民,若用于窥私控心,便是入了魔道,与当年…唉,罢了,都是旧事了。”
沈墨恭敬地接过那本册子,只见封面上并无书名,只简单写着《百难冗笔》四字。他快速翻看了几页,里面果然是刘伯温亲笔记录的零散见闻,其中一页恰好提到西南苗疆某种“惑心草”的特性,另一页则随笔批评了前元宫廷中曾盛行的一种“傀儡香”,说其“伤天和,损阴德”。
虽然未能直接找到“八卦闭眼”图案的记载,但刘伯温对这类“控心”手段的厌恶态度已然明了,并且提供了可能的溯源方向。
就在这时,沈墨怀中的混元仪似乎感应到了那本古册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某种精神印记或特殊墨迹的能量,竟再次微微震动了一下,屏幕上的裂痕间,极其艰难地透出一丝比萤火还要微弱的光芒,闪动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但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陨铁有效!
沈墨强压激动,将册子小心收好,对刘福深深一揖:“多谢刘伯指点之恩!”
刘福摆摆手,神情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走吧。今夜老奴从未见过任何人。这宅子…也快要守到头了。”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沈墨不再多言,再次行礼,悄然退出了书房,汇合了王老五和哑童力,循着原路,再次翻越高墙,消失在应天府沉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诚意伯府的老宅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再次归于寂静。只有刘福手中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着微弱的光,仿佛守护着一段早已逝去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