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棚前的骚动渐渐平息。难民们饮下解蛊汤后,神智清明了许多,对沈墨千恩万谢,也将那处下了蛊的粥棚视作蛇蝎,纷纷散去,另寻生路。王老五和哑童力分食了难民们感激之下凑出的少许干粮,虽然粗糙,却也让空瘪的肠胃得到了些许安慰,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沈墨却不敢有丝毫放松。那绣着诡异“八卦闭眼”图案的布片,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这绝非寻常势力所能为,其手法阴毒,目的叵测,偏偏出现在这靖难之役的关键节点,应天府城破的混乱之际。是姚广孝控制局势的手段?还是南方巫教残余趁火打劫?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更重要的是,王老五的腿伤需要更好的药物治疗和清创环境,哑童力也需要休整,而他自己,内伤未愈,灵炁枯竭,最重要的是——混元仪急需修复。
那布满裂痕、仅存一丝微弱反应的冰冷造物,是他们能否回归正确时空的唯一希望。修复它,需要能量,更需要特殊的材料。寻常药铺绝无可能有能承受时空能量的奇物。
“先生…”落魄书生褚青源并未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对着沈墨再次拱手,脸上带着感激和忧虑,“方才多谢先生揭穿奸人阴谋,救下诸多百姓。只是…先生此举,怕是已得罪了那幕后之人,此地不宜久留啊。”
沈墨看向他,点了点头:“多谢褚兄方才提醒。我等确实需尽快离开。只是,我这位兄弟伤势不轻,需得寻些药材。另外…不知应天府城内外的市集,何处能寻到些…特别的矿物或奇石?”他刻意模糊了需求。
褚青源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个…如今兵荒马乱,正经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寻常药材或可去一些庵堂寺庙碰碰运气,他们或有余粮药材施舍。但若说特别的矿物奇石…”他压低了声音,“恐怕…只有去‘鬼市’碰碰运气了。”
“鬼市?”沈墨目光一凝。
“正是。”褚青源点点头,“就在秦淮河畔的一处废弃码头底下,半夜开市,天明即散。多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贼赃、古物、甚至据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法器’、‘丹材’。龙蛇混杂,危险得很,但也是现在唯一可能找到稀奇物件的地方了。”
鬼市的线索,在此刻显得至关重要。
沈墨记下位置和暗号般的入口特征,对褚青源道了声谢。书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再次作揖告别,转身汇入了逃难的人流之中。
是夜,月黑风高。应天府城内的喊杀声已逐渐零星,但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压抑笼罩着这座刚刚易主的都城。宵禁之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巡夜的燕军小队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划过夜空。
沈墨三人借着夜色掩护,依循褚青源的描述,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秦淮河畔。昔日画舫如织、灯火璀璨的秦淮河,如今一片死寂,只有河水在黑夜里默默流淌,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半塌的码头木栈板下,他们找到了一个被破烂渔网遮盖的洞口。洞内隐隐透出微弱的光亮和人声。掀开渔网钻入,一股潮湿、阴冷、混合着各种古怪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一条狭窄向下、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石阶通往地下。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着一支燃烧着的、冒着黑烟的火把,火光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形如鬼魅。这就是鬼市。
市场规模不大,沿着一条地下河滩展开。摊主们大多沉默寡言,或用兜帽遮面,或隐在阴影里。地上随意铺着块破布,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生锈的刀剑、破损的瓷器、看不出年代的铜钱、颜色古怪的矿石、风干的草药甚至动物尸体…交易无声而迅速,买家看中,低声问价,谈拢后银货两讫,迅速离开,彼此甚至不多看一眼。
沈墨让哑童力在一旁照顾王老五,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所剩无几的精神力,仔细扫视着各个摊位。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凡俗之物,主要寻找两样东西:一是用于王老五伤口的金疮药和正骨草;二是蕴含特殊能量波动的矿物或晶体。
为王老五找药还算顺利,用身上最后一点碎银换到了一小瓶品质尚可的金疮药和一把干透的正骨草。但寻找修复混元仪的材料,却迟迟没有进展。看到的所谓“奇石”,多是些含有微量金属的普通矿石,根本承受不住能量灌注。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另想他法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市场最深处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蹲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摊位上只零零散摆放着几块黑乎乎、形状不规则的“铁疙瘩”,看上去就像是炼铁的废渣,无人问津。老头自己也蔫头耷脑,靠着石壁打盹。
但沈墨的心脏却猛地一跳!
他的感知告诉他,那几块“铁疙瘩”中,有一块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熔蚀气孔的,其内部蕴含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深邃的能量波动!这种波动,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能量都不同,更接近于…星辰?或者说,陨铁?!
混元仪的外壳和内部传导线路,正需要这种能承载并稳定异种能量的特殊材料!
他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走到摊位前,蹲下身,故作随意地翻看那几块铁疙瘩,最后才拿起那块陨铁,掂量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老丈,这个怎么卖?”
那干瘦老头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文钱?”沈墨试探问。
老头嗤笑一声,终于睁开眼,露出一双精明的老鼠眼:“三两。雪花银。”
“三两?”沈墨皱眉,“这不过是块炼废的铁渣…”
“爱买买,不买滚。”老头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沈墨虽然破烂但材质特殊的衣角,以及他腰间那个看似空空如也的布袋,“老子这可不是凡铁,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芯子!识货的自然懂,不识货的,说破天也是块废铁。”
沈墨心中确定,这老头可能不知道这陨铁的真正价值,但肯定看出它非同一般,想敲一笔。他现在身无分文,哪来的三两雪花银?
就在沈墨思考如何周旋之时,两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脚步沉稳、目光锐利的汉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摊位附近,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旁边的货物,但他们的注意力,明显落在了沈墨和那块陨铁上。
其中一人看似无意地抬起手,摸了摸耳后。
沈墨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人耳后的皮肤上,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与周围肤色略有差异的小点,像是某种刺青或烙印的边缘!这个标记,让他瞬间联想到了白天粥棚那布片上的“八卦闭眼”图案!虽然不尽相同,但那股子阴冷、窥伺的感觉如出一辙!
是钦天监的探子!
他们竟然也摸到了鬼市!是循着白天粥棚的线索来的?还是因为他寻找特殊材料时流露出的异常关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沈墨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放下陨铁,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离开。
但那两个探子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一人跨出一步,隐隐挡住去路,另一人则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低沉:“这位朋友,面生得很啊。对这铁疙瘩感兴趣?看来是个识货的行家?”
压力瞬间笼罩下来。王老五和哑童力在远处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紧张地望过来。
就在这时,那干瘦老头却突然开口了,他对着那两个探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哟,二位爷也看上我这宝贝了?可惜啊,这位小哥先看上的,总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他看似在帮沈墨说话,实则那双老鼠眼里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和趁机抬价的光芒。
他又转向沈墨,声音提高了几分:“小哥,看你也是诚心想要。这样,二两半!不能再少了!你要是现银不够,拿身上那布袋抵点也行啊!”他早就盯上了沈墨那个看似不起眼、实则绣着玄奥纹路的布袋。
这话一出,那两个探子的目光立刻更加锐利地聚焦在沈墨的布袋上!显然,这老头的“帮忙”纯粹是为了煽风点火,自己捞好处!
沈墨心中暗骂这老奸巨猾的家伙,但局面已被搅得更乱。他心念急转,知道绝不能纠缠下去!
就在两个探子准备进一步逼问的刹那,沈墨猛地动了!他没有攻击探子,而是脚下一勾,将旁边摊位一筐晒干的、不知名的刺球状草药踢翻在地!
噗!
刺球滚落,被火把一烤,瞬间爆开,散发出大量辛辣刺鼻的粉末,弥漫开来!
“阿嚏!阿嚏!”
“咳咳!什么鬼东西!”
附近的人猝不及防,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打喷嚏,场面一片混乱!
“妈的!我的货!”那被掀了摊位的摊主怒吼起来。
沈墨要的就是这效果!他趁乱一把抓起那块陨铁,同时将腰间那个空布袋迅速塞到嗷嗷叫唤的干瘦老头怀里,低喝一声:“抵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结果,身形如同游鱼般,借着烟雾和混乱的人群掩护,猛地向出口方向窜去!
“站住!”两个探子反应极快,屏住呼吸,强行穿过烟雾,紧追不舍!
干瘦老头手忙脚乱地接住布袋,发现是空的,气得跳脚大骂:“天杀的小贼!骗到你苟爷头上了!”但看到追去的两个凶神恶煞的探子,又立马缩了缩脖子,赶紧把布袋揣进怀里,嘴里嘟囔着:“呸!晦气!也算件好东西…” 迅速收摊溜之大吉。
沈墨将速度提到极致,冲出来时的洞口,一头扎进外面漆黑的夜色里。王老五和哑童力也早已接到暗示,提前一步在外接应。
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还伴随着低沉的呼哨声,显然是在召唤同伴!
不能回临时藏身地!必须甩掉他们!
沈墨脑中飞速回忆着来时路上看到的地形,猛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垃圾的小巷。
追逐在黑暗的应天府小巷中展开,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