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隐藏身份躲避追杀，我和姑姑隐姓埋名，只敢往偏远的村落躲，每隔半年就换一个地方藏身，风餐露宿受尽苦楚只为他日能一报灭门之仇。”
殿中官员看向殿中尚且青涩比寻常少年清瘦矮小之人，十年前他也不过垂髫之年就经此剧变实在让人心中生出唏嘘之感，也不知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东躲西藏的受了多少苦楚蹉跎。
林爵眼中闪过同情，声音沉了沉：“既然紫菱姑姑当年并没有死，为何今日是你来这大殿之上？”
陈致抹了一把眼泪，哑声道：“姑姑一直觉着是自己害了皇后，害了娴妃，更害了草民一家，郁结在心加之到处奔波，身体一直不好，身体早已熬空了，全靠想要还娴妃娘娘公道，想要报仇的心才一直撑着一口气。”
“三年前，云城雪灾，荒野的树木全部被雪压垮，厚厚的积雪将树木掉落的残枝都覆盖了，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数以千计的百姓被冻死，姑姑本来身体就已到了强弩之末，最终终是没能熬过那年的冬天。”
陈致至今都能清晰地回想起那种绝望和无助，他搂着奄奄一息的姑姑想用他单薄的身体来让她冰冷的身体回温，可不管怎么样他没办法挡住不断从简陋屋子中灌入的冷风更没办法救得了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姑姑。
“那日姑姑知道自己熬不过了，她用冷得像冰的手勉力搭上我的手背，我被突如其来的寒意震得一颤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姑姑抓紧，挣脱不得。”
陈致摸了摸当日被姑姑抓住的右手，音调哀戚：“她明明已经病得神智不轻了，目光也已经有些涣散了，可却忍着痛楚眼眸牢牢盯着我，嘱咐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熬过去，为娘娘讨个清白为海家报灭门之仇。”
“那一刻我才真切知道她活不成了，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她见我点头胸口那口气散了下去，握着我的那双枯瘦冰冷的手也渐渐失了力度，她放心地松了口气又嘱咐我待她死后将她腹部的皮剥下来......”
陈致还记得当时听到她的话整个人都吓得面色惨白，姑姑眼神已经涣散了自然也没办法看清他脸上的惊骇，断断续续气若游丝道：“......上面......上面有他们谋害娘娘的事......将我的皮、皮剥下来......面圣......报仇......”
尽管经过灭门惨案又隐姓埋名，四处奔波，陈致的性子比同龄人懂事谨慎可让他去做剥皮之事，他如何不大骇失色，况且还是对亲姑姑下手，还没等他辩驳，姑姑已经在他怀中喊着娘娘断气了。
那夜他搂着姑姑的身体枯坐一夜，感受到姑姑的身体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凉僵直，最后如同一具冰雕一样冷硬，内心是撕心裂肺的痛意，面上却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表情情绪。
直接姑姑死去的第三日，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他知道姑姑直到最后一刻都想要报仇，他终是忍着悲伤和震颤小心掀开她的外衣将她的腹部露出，看清楚上面用姑姑独创针法绣出来的控诉时，泪如雨下。
原来，姑姑早就预料到自己的身体或许熬不到真相大白坏人落网的一日才忍着剧痛将真相绣在自己的腹部，这样即便是她死也能作为指证。
“？！！！”
众人听了他的话，猛然一震，甚至还有刚步入官场不久尚且稚嫩的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也没想到一个柔弱女子竟有这般气魄。
陈致从怀中掏出一块绣字的人皮，双手恭敬奉上，“陛下，太后娘娘，大人，这个是草民从姑姑腹部剥下的人皮，上面当年华清宫失火一事以及胡村海家灭门案的真相都被一针一线绣在上面，还请陛下，太后明鉴。”
林爵目光落在他双手奉上的人皮之时，再也拿不出执法者的冷硬和强势，几步上前，小心虔诚地将那块绣着真相的皮肉接过。
他接过的不单单有十年前那场事件的真相更是有一个柔弱又执拗女子的执念和不屈。
没什么分量的人皮在林爵心上的重量却不比面对盛怒龙颜的威压之重，他眼神暗了暗，才又道：“陛下，当年海家之女海孤雁就是凭借一手漂亮的针线活才应招入宫入了尚衣局当差，后来因绣工深得娴妃喜爱才调去华清宫当差的，想来传唤尚衣局主事的崔尚衣前来便认便能水落石出。”
启明帝尽管服用了白芷留下来的药物精神身体瞧起来好了许多，可是面对殿中接二连三的变故情绪波动太大，脸上已经出现心力不济的疲态，“依林寺卿所言，宣崔尚衣前来觐见。”
“诺。”
内侍恭敬应诺，疾步出殿往尚衣局中赶，不敢有半点懈怠耽搁。
崔尚衣被急急宣去启政殿面见陛下又见内侍脸色肃穆心中生出不安，面上不显，举止谨慎有度地走进启政殿，朝座上之人行了一个大礼。
座上的启明帝颔首却并未发话，倒是殿中的大理寺卿开了口：“崔尚衣，尚衣局的绣娘可是都是由你来统领的？”
崔尚衣虽不明他缘何一问，还是如实答道：“回禀寺卿大人，尚衣局的绣娘皆是下官亲自选拔，亲自监管的。”
“那么她们的各人的刺绣手法你可能辨认出来？”
崔尚衣点点头，“刺绣就像是书法一般，尽管教习同样的手法，师承同一授业师傅也会因为各种性子而又细微差异。尚衣局的绣娘是下官亲自挑选的，她们的各人的针法下官都能认得。”
林爵点点头，将手中的人皮递给她道：“那你瞧瞧这上面的针法你可认得出自何人之手？”
崔尚衣接过，神色一滞，她摸过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一下子就认出手中的东西不是布帛而是人皮，心下骇然，面色却依旧淡定。
目光落在熟悉的针法之时，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心中一下子猜出九成，眼底的惊骇化作惋惜。
“启禀大人，这上面的针法出自娴妃贴身宫女紫菱姑姑之手。”
“你确定没有瞧错？”
崔尚衣轻叹一声，语气无比笃定：“紫菱是尚衣局中数一数二的绣娘，她那一手独创的针法无人能仿得来，便是下官拿了这么多年的绣针也只能学得七成，她的针法下官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