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间隐藏在花房尽头的花架后。
推开门,浓烈的干花香气扑面而来。
工作台上散落着黄铜丝的边角料,架子上整齐摆放着成品永生花。
裴之衍拉开抽屉,露出厚厚的设计本,“老婆,记录都在这里。”
设计图本子,记录下戒指设计调整的每一版,每天打造的进度,都会写成一篇小日记记录。
这么多年,他倒是一如既往喜欢写日记。
裴之衍紧张地注视着她。
他本不想把自己曾经那些告诉她。
他一直想着,等两人感情更加稳定,再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真实的心意。
可是,今天一早,他接到电话,植物人特效药被人不小心注射到之衡身上,他醒了。
裴之衡,用生命护着沈黎,在她眼前死的人。
如今“死”而复生。
他真的很害怕,沈黎知道后,会抛下他们刚回温的感情。
所以,他只能借着失忆,将这些告诉沈黎,试图用这些来唤醒她曾经对他的感情。
沈黎此刻觉得手中的本子格外沉重,她的指尖微微发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这些年来她独自吞咽的委屈,那些被漠视的日日夜夜……他凭什么可以一边伤害她,一边又自我感动似的爱她。
这根本就不是爱。
设计本\"啪\"地砸在桌上,震落一地黄铜丝。
沈黎转身时撞倒一束永生花,花束落地花瓣四散。
“厨房能用了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饿了。”
“老婆……”裴之衍想去握她的手,却只抓住一缕空气。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
而裴之衍看着满地四散的花瓣,像极了被碾碎的真心,愣在了原地。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她或许会红了眼眶,或许会质问他为什么从前不送,甚至可能会给他一耳光。
那他就可以找个时机“恢复记忆”,然后装作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被迫低头,与她开始尝试正常的婚姻关系。
唯独没想过,她会这样无动于衷。
原来最痛的不是被恨,而是连恨都不配。
“老婆,”他扬起声音时,嘴角扬起微笑,“厨房估计得一会儿打扫,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连他自己都惊讶,声音居然能这么轻快。
沈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随便,越快越好。”
“好嘞!”他欢快地应着,转身时却差点被门槛绊倒。
车门关上的瞬间,裴之衍终于允许自己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没关系。
既然如此,那他就继续失忆,直到她重新接纳他为止。
沈黎回到餐厅时,蛋糕店老板正小心翼翼地将刚出炉的西西里卷装盘。
“您先生终于成功了,”老板如释重负般将点心推到她面前,“快尝尝看。”
金黄的酥皮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沈黎轻轻咬了一口,熟悉的咸甜滋味,确实是她最爱的味道。
“误工费多少?”她放下咬了一半的点心,伸手去拿手机。
老板连忙摆手,“您先生已经付了三倍酬劳,看来您很满意,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临走时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他今天被烤盘烫了好几次,手背都起泡了,男人总不在意这些,太太记得给他擦点药。”
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配方本来是我的独门秘方,您先生非要买断,说是要做‘老婆专属’的点心,”她摇摇头,“这样用心的丈夫,真是少见。”
沈黎的指尖顿在半空。
餐桌上,一排形状不一的失败品静静陈列着。有的烤焦了边,有的塌陷变形,最边上那个还能看出用力过猛捏碎的痕迹。
就像他们支离破碎的婚姻。
心口泛起一阵酸涩。
她突然想起那本日记,字迹确实是他的。
真的能有人,把对一个人的喜欢藏得让对方无法察觉吗?
真的有人能对喜欢的人淡漠疏离,甚至让被喜欢的人以为他讨厌她吗?
沈黎机械地咀嚼着,奶香的甜味在口中化开,却让她喉头发紧。
多可笑啊。
她竟然在这个“失忆”的裴之衍身上,感受到了被爱的滋味。
如果这些深情都是真的,那这些年她感受到的冷漠又算什么?
那个婚后对她避如蛇蝎的男人,和眼前这个为她烫伤手背也要做点心的男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裴之衍?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点心在掌心碎成粉末。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害怕。
害怕某天醒来,这个满心满眼是她的裴之衍,又变回那个冷漠疏离的丈夫。
手机铃声将她拉回现实,裴母的来电。
“喂妈。”
“阿黎,之衡醒了,你……要来看看吗?”电话那头中年女人带着试探的颤音。
沈黎手中的卷瞬间掉落在盘子里,快速起身,“妈,你们在哪?”
裴之衍回到家时,餐厅盘子里还有放着咬了一半的西西里卷。
“玛利亚,少夫人呢?”
“少夫人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赶了出去,说中午不回来了。”
裴之衍垂下眼帘,拿起她吃剩的一半西西里卷。
喃喃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将剩的半块吃完,小心翼翼包好剩下几个,放进冰箱,也开车赶了过去。
—
病房门口,沈黎的指尖死死抠着门框。
那个在雪崩中将她推出死亡的身影,此刻正虚弱地靠在病床上。
三年了,裴之衡临终前托付给她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她午夜梦回时最沉重的枷锁。
“阿黎。”裴之衡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熟悉的笑。
沈黎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看见他藏在被单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就像当年在雪地里,他闭眼前最后一次握紧她的手时那样。
“之衡,”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欢迎回来。”她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
“别哭,”他虚弱地抬手,指尖在即将触到她脸颊时又收回,“一切都在变好。”
是啊,一切都在变好。
曾几何时,多少次她难过时,他都会用这句话安慰她。
沈黎擦了擦眼泪,看向裴母,“妈,之衡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不小心将植物人特效药打入他的药里,似乎是药效起了作用,唤醒了他。”
裴母看着床上虚弱的儿子,又看向沈黎,
“但是,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所以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两人一左一右坐着,跟裴之衡聊了起来。
“阿黎,之衍呢?”裴之衡突然问道,“三年不见,还真的挺想他。”
“他应该在家吧。”沈黎这才想起,她走的匆忙,都没跟他说一声。
“今天不是周六?”裴之衡挑眉,“阿黎,你们没在一起?”
沈黎疑惑抬眼看向他。
裴之衡轻笑道,“之衍那小子,自从知道多跟我说话有助于唤醒我,最近这段时间,经常跑来我身边念叨你俩的幸福生活,我只是睁不开眼,但我都能听见。”
他故作轻松的说,“趁我睡着,抢我未婚妻,我可得跟他好好算算。”
沈黎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裴母。
裴母笑着转移话题,八卦道,“这小子整天傲的不行,能跟你聊什么,妈的八卦心都让你勾起来了。”
“每天跟我说他今天又跟阿黎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又发现了阿黎的什么小喜好,把我当日记本了。”
裴之衡笑着咳嗽两声,
“对了,那本日记看了吗。”
裴母好奇道,“什么日记?”
“之衍的日记。”裴之衡兴致勃勃起来,继续说道,
“妈,你是不知道,那小子藏得多深,一整个日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阿黎的日常喜好点滴习惯,要不是后面写了他对阿黎的喜欢,我都以为他是变态。”
“天啊,我竟然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话闸再度打开,大家又开始聊起小时候的事。
门外,裴之衍透过玻璃,看见沈黎接过裴之衡递来的苹果时,自然流露的温柔。
那样温柔的眼神,他从未得到过。
指节在门把手上泛出青白,最终缓缓松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烫伤的手背,那里还沾着今早做西西里卷时留下的面粉。
想起沈黎看见他那些亲手制作的礼物无动于衷的模样,那刚建立起的自信被轻易击垮。
门内说笑欢快的声音刺入裴之衍的耳膜。
他忽然觉得,自己只是沈黎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
裴之衍却后退了半步,喉结艰难地滚动。
他不敢进去,不敢打破这温馨的画面。
害怕他一出现,他们就让他归还属于之衡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妻子沈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