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远的到来,让话题
的深度和广度都提升了一个层级。他虽然退休,但对市里大事小情依然了如指掌,点评起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经济发展态势乃至一些重要人事动向,都是信手拈来,见解独到,往往三言两语就能点出要害,让人暗暗佩服。
陈海南和赵建国在他面前,也收起了几分平时的矜持,说话更加注重斟酌,态度恭敬中带着请教。
酒过数巡,气氛在孙为民的巧妙引导和秦怀远的定海神针作用下,既保持了应有的尊敬,又不失轻松融洽。
张中杰看准时机,用汇报和请教的口吻,将话题引向了河清县目前的处境——铁路改道的挑战,发展板桥镇的决心,面临的资金和项目困难。
他没有直接诉苦或要钱,更像是在向老领导和老朋友们介绍情况,寻求指点。
秦怀远眯着眼睛,听得很认真。
等张中杰说完,他缓缓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缓缓道:
“铁路这个事,市里有市里的通盘考量,牵扯到更广层面的布局。河清能迅速调整思路,不一味等靠要,而是主动谋划新出路,这个态度是好的。发展工业,方向也对,老是背着农业县的包袱,富不起来。板桥那个地方,平,开阔,像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陈海南,“海南啊,你现在是江州区的掌舵人,是咱们市的排头兵。排头兵不光要自己跑得快,有时候也得回回头,拉一把后面的兄弟。区域协调发展,是大趋势。你又是从河清出来的干部,这份香火情,该用还得用。”
陈海南立刻坐直了身体,神情郑重:“秦老您放心,这份情我始终记着。只要是有利于全市大局、有利于河清长远发展的好项目、好规划,我们江州区在产业协作、信息共享、甚至一些配套企业的梯度转移上,肯定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支持。”他表态很明确,但也加上了“有利于全市大局”、“好项目”的前提,显示了政治上的成熟。
他随即又转向张中杰,语气诚恳中带着提醒:“不过,中杰主任,咱们关起门来说句自家话。现在各地都在拼命发展,竞争白热化。河清要想真正把机遇抓住,光靠外部输血不够,关键还得自身造血功能强。营商环境、政府效率、配套能力,这些软实力必须跟上。不然,就算一时引来项目,也留不住,长不了。”
张中杰连连点头:“陈区长说得太对了!一针见血!我们县里已经下了决心,要把优化环境作为头等大事来抓。”
这时,国资委主任赵建国轻轻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插话,声音不高却让众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讲:“发展工业,资金和项目是血脉。市属国企接下来确实有一些结构调整和布局优化的考虑,部分非核心制造环节或者对成本较敏感的配套产业,有向外寻找合适承接地点的需求。”
他说话总是留有余地,“如果河清县的规划论证充分,基础条件具备比较优势,投资环境经过评估达标,那么,在某些领域进行合作探讨,也不是没有空间。当然,这需要非常扎实的前期工作和专业的对接。”
他的话依然像温吞水,但“合作探讨”、“有空间”这些词,从掌管国企资源的赵主任口中说出来,已经让张中杰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
孙为民适时举杯,笑呵呵地说:“秦老,您看,中杰主任这都快退休的人了,还一门心思扑在河清发展上,这份情怀让人感动啊!咱们这些老同志,虽然退下来了,但经验还在,人脉还在,该为家乡发展出把力的时候,绝不能含糊!来,我提议,为中杰主任这份心,也为在座各位领导对河清的关心,干一个!”
这话既烘托了气氛,又再次强调了张中杰与河清的特殊联系,以及老同志们的潜在能量。
我安静地坐在末座,手里的公筷时刻准备着,酒杯空了便及时续上,动作轻缓无声。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大脑像精密的仪器,分析着每个人的话外之音和立场态度。
秦老是精神领袖和关键引荐人;陈海南是重要突破口,但需要实打实的共赢方案;赵建国是潜在资源提供方,态度谨慎,重视风险和效益;孙为民是出色的润滑剂和联络人。
酒意渐浓,气氛更加放松。
陈海南似乎对我产生了些兴趣,或许是看在张中杰的面子上,也或许是因为我之前的表现还算沉稳,他转向我,带着考校和随意聊天的语气问道:“小林,你在政研室,跟张县长服务。依你们年轻人的看法,河清这次调整发展重心,除了刚才说的,还有哪些关键点需要特别注意?或者,你们觉得市里在哪方面支持,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问题看似随意,实则颇有深度,既问具体工作思路,也隐含了“要支持”的指向。桌上几道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张中杰也停下筷子,眼神里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知道这是展示的机会,也是进一步融入这个圈子的敲门砖。我略作思考,放下手中的餐具,坐直身体,脸上保持谦逊而认真的表情,清晰地说道:
“陈区长,赵主任,孙局长,秦老,感谢各位领导给我这个机会谈谈不成熟的看法。我们基层体会,觉得除了硬件投入和项目引进,还有两个‘软环节’可能特别关键。”
我稍微停顿,看到几位领导都在听,继续道:“一是‘人才’和‘智力’支持。河清缺发展工业的经验,更缺懂规划、懂招商、懂管理的专业干部。如果市里能通过干部交流、挂职锻炼,或者组织专家顾问团定期指导的方式,给我们输送一些‘外脑’和‘活水’,帮我们把把方向、培训队伍,可能比直接给钱给项目更能解决长远问题。”
“二是‘信息’和‘平台’赋能。我们远离经济中心,信息不对称是最大短板。如果市里能在重要的招商推介活动、经贸洽谈会上,给我们预留席位和展示机会;或者建立全市性的产业信息共享平台,让我们能及时了解市属国企、龙头企业的配套需求和外迁意向,我们就能更主动、更精准地去对接,避免盲目和滞后。”
我没有重复之前提到的具体政策资金诉求,而是从“软件”和“能力建设”角度补充了两点,既体现了思考的深度,也巧妙地将河清定位为需要“赋能”而非单纯“输血”的对象,显得更有进取心和学习态度。
陈海南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微微颔首,对张中杰说:“中杰主任,你们小林同志思路挺开阔啊。不仅盯着项目和钱,还看到了人才和信息这些更深层的东西。不错,有点战略眼光。” 这话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赵建国也难得地点头附和了一句:“年轻人能想到这些,不容易。人才和信息,确实是很多地方发展的瓶颈。”
连一直温和聆听的秦怀远也笑了笑,开口道:“中杰啊,你这个女婿,是块好材料。培养得好。”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张中杰脸上容光焕发,连声道:“都是领导们指点得好,年轻人还需要多磨炼。”
秦怀远举起了酒杯,呵呵笑道:“好了,今天是老朋友聚会,工作聊得差不多了。来,为中杰有这么得力的晚辈,也为咱们云州各个区县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子,干杯!”
这场饭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宾主尽欢而散。秦老年纪大,率先离席,孙为民亲自搀扶送他。陈海南、赵建国又和张中杰握手寒暄了好一会儿,说了些“保持联系”、“有机会去河清看看”之类的话,才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