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如果市里最终真的因为成本问题否决了经过刘官镇的铁路线路，那么，地势同样平坦、拆迁成本可能更低、发展空间更大的板桥镇，会不会成为一个新的、更具竞争力的备选方案？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立刻从公文包里抽出那份边角已经磨损的旧版铁路规划初稿，仔细比对着板桥镇的位置。
果然！若是追求最优解，铁路完全可以从北面斜刺里切入板桥镇域，然后几乎是一条直线接入云州市区，完美地规避了刘官镇周边那些需要大量开山破石的丘陵地带。
这个发现让我心跳微微加速。
刘官镇那边，利益早已被各方势力瓜分和预埋，水浑难测。
而板桥镇，目前看来还像一块未被充分开垦的“处女地”，知道其潜力的人恐怕还不多。
我在板桥镇稍微转了转，在镇口一家副食店门口停下，买了瓶一块钱的本地汽水，借着找零的功夫，跟那裹着军大衣、揣着袖笼看店的老师傅搭话。
“老师傅，这天儿可真够冷的，今年咱这儿冬天比往年都寒啊。”
老师傅抬起昏花的老眼，呵出一口白气：“可不是嘛，后生，看你这打扮，不是本地人？”
“路过，办点事。”我呷了口冰牙的汽水，顺势问道，“我看咱这板桥镇，地方挺平坦的，比南边那些山窝窝强多了，咋感觉没咋发展起来？”
老师傅叹了口气：“唉，穷乡僻壤，没路子呗。上头有啥好事，也轮不到咱们这儿。听说南边刘官镇要通火车了？嘿，那地方，热闹喽……”
他语气里带着股认命的麻木和淡淡的羡慕。我又随意扯了几句收成、物价，便蹬车在镇子里稍微转了转。街道冷清，行人不多，偶尔有拖拉机“突突”而过，带着一股柴油味儿。这里的节奏，确实与暗流涌动的刘官镇大不相同。
返程的路上，我看着后视镜中逐渐远去的板桥镇，心中已然有了新的盘算。
这次看似随意的实地调研，收获远超预期。
接下来的关键，是要设法核实市里铁路改线的确切风声，以及……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提前在板桥镇做一些“功课”了。
........
回到那座略显陈旧的县政府大院，已是下午四点。
我裹紧了夹克，快步走进办公楼。
政研室里倒是暖意融融，还带着点陈旧文件和人气的混合味儿。
我没急着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背着手，踱着方步，脸上挂着一种介于关心工作和随意巡查之间的表情，在各个科室门口转悠。
走到最里头的政策研究科，隔着半掩的门，隐约听见 “冷清秋”“金燕西” 的名字，还伴着电视剧的背景音。我挑了挑眉，轻轻推开门。
里头坐着的是马小军，三十出头，是谭主任从乡镇调上来的干部，平日里干活不紧不慢，混日子倒是一把好手。
此刻他正弓着腰，盯着办公电脑屏幕，嘴角还挂着点傻笑，屏幕上赫然是今年火得一塌糊涂的《金粉世家》—— 冷清秋正站在葡萄架下落泪，金燕西的台词缠绵悱恻。他看得入神，嘴角还挂着痴痴的笑，完全没察觉门口多了个人。
我故意在门口咳嗽了一声。
听见声响，马小军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去按键盘，想把窗口最小化，结果慌不择路，胳膊肘撞翻了桌角的搪瓷缸，里面的茶水 “哗啦” 一声泼在办公桌上，溅得文件上都是水渍。
“林、林主任！” 他结结巴巴地，手还在胡乱抹着桌上的水，“我、我这是…… 刚处理完文件，歇、歇口气……”
我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下方还没完全隐去的播放器边框，又落在他湿漉漉的袖口上。
我身高一米七八，平日里站着就比一般人挺拔，此刻微微垂着眼，夹克的肩线衬得身形愈发利落，马小军在我面前竟显得有些瑟缩。
我心里清楚，这小子是县里某个退下来老领导的侄子，谭主任当初收他，也是还个人情。
“小军啊，” 我语气不轻不重，带着点调侃，又透着一丝严肃，“政研室的暖气是让你暖和身子干活的，不是让你把办公室当电影院的。”
我走近两步，随手拿起他桌上一份本该由他整理的数据报表，“冷清秋的葡萄架好看，也得等下班了再看。你这屏幕亮着，让天谷、志远他们看见了，心里该怎么想？人家抱着资料啃了一下午，你在这儿看才子佳人，不太合适吧？”
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敲在点子上。马小军的头埋得更低了，嘴里不停应着：“主任，我…我就是休息一下，马上，马上弄报表…”
“嗯，”我放下报表，语气放缓，“休息可以，但要分场合、看时机。谭主任把你放到政研室，是信任你，也是希望你长本事。别辜负了这份期望。”
我点到为止，没有深究，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
但作为分管副主任，该敲打必须敲打，否则，其他科室那些熬灯守夜写材料、跑腿磨嘴皮的干部心里会怎么想？大家忙得脚打后脑勺，你这边莺歌燕舞追电视剧，这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
我转身离开，留下马小军一个人在原地凌乱。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低语。
李晓燕和郑小梅正对着一份文件低声商量着什么，见我进来，立刻站起身。
李晓燕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询，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上午独自出行的端倪。
郑小梅则腼腆些，只是笑着叫了声“林主任”。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摆摆手，语气随意，“天谷和志远呢？”
“在里间赶调研报告呢。”李晓燕回道。
我踱步走进里间。这里空间更小，烟雾缭绕，王天谷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思索，陈志远则咬着笔头，面前摊开一堆资料。
见我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
“涛哥！”
“主任！”
“调研报告进展怎么样？”我走过去，随手拿起他们桌上的初稿翻了翻。
“涛哥，基本框架出来了，正在填充数据和案例，就是感觉…有点平。”陈志远抢着说。
王天谷扶了扶眼镜，补充道：“主任，我们觉得光是数据分析还不够，最好能有一些实地走访的企业案例支撑，这样报告更有说服力。”
我赞许地点点头：“思路是对的。报告总体进度不错，但还要再打磨，特别是对策建议部分，要更具体，能直接拿来用。天谷，你电子产业那块，要突出产业链配套的思路；志远，你劳动密集型这块，要把政府如何降低企业综合成本的具体路径写清楚。抓紧时间修改。”
两人似懂非懂，但眼神里都有了光，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