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晨光，终于挣开了多日的寒云，懒洋洋地洒在十三爷府的朱红门楼上。檐角残留的雪粒被晒得微微融化，顺着瓦当滴下细碎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出小小的水痕。府里的侍卫刚换完班，就见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街角阴影里，车夫撩开车帘，对着侍卫招了招手，声音压得极低：“劳烦通禀十三爷，八爷府的人，送一位贵客回来。”
侍卫心里一动，快步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一角——里面坐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汉子，胳膊上缠着浅色绷带，脸色虽苍白，却透着几分熟悉。“是高福？”侍卫又惊又喜，连忙转身往府里跑，“您稍等，我这就去告诉十三爷！”
此时的胤祥，正在书房里翻看三司送来的赵凤诏案供词。案上的茶已经凉了，他却浑然不觉，眉头紧紧皱着——供词里只提了赵凤诏贪腐的数目，对牵连的官员却含糊其辞，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施压。正看得心烦，就听外面传来侍卫急促的脚步声：“爷！高福回来了！”
“高福？”胤祥猛地抬起头，手里的供词“啪”地掉在桌上，起身就往外走，脚步都带了风，“人在哪？”
刚走到前院，就见高福正站在廊下，身上的长衫虽不是府里的样式，却浆洗得干净，胳膊上的绷带也换了新的。看到胤祥，高福的眼圈瞬间红了，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哽咽：“十三爷！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胤祥扶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见他除了脸色差些，没别的伤，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派人把京城的破庙、胡同、甚至城郊的庄子都找遍了，连点音讯都没有，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高福就红着眼眶解释：“是八爷的人救了我。那天从府里逃出来后，我高烧晕倒在城外的破庙里，是八爷的侍卫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八爷府，请大夫给我治伤，还天天熬姜汤驱寒。今天一早，他们就把我送到府门口，还说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说着，高福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锦盒，双手递给胤祥。胤祥接过锦盒，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铺着浅蓝锦缎，放着一封封口的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在右下角盖着一枚小小的印章，旁边还放着一枚墨玉扳指，纹理温润，正是从前八哥常戴的那枚。
胤祥心里泛起几分疑惑——高福是四哥的包衣，按说八哥大可以将人扣下，当作牵制四哥的筹码，可他不仅救了高福，还悄悄送回，又特意附上信和扳指，到底是何用意？
他带着高福回到书房，屏退左右，才拆开信封。信纸是上好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温润有力，正是胤禩的手笔，一行行落在纸上：
“老十三亲启：
前日府中侍卫巡街，在城外破庙救得一昏迷男子，细问之下才知是你府中走失的高福。听他断断续续说起前因后果，我才知晓春桃母女的遭遇，也才知道四哥此前为牵制赵申乔，竟安排高福接近母女二人，后又因怕事泄，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此事我此前全然不知，若早有耳闻，定会拦着——春桃母女不过是想为亲人报仇的普通百姓，高福也是重情义的汉子，他们何辜，要沦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关于苏克济弹劾赵凤诏一事，我知你与四哥心中必有疑虑，甚至会觉得我是借此事搅局，为争储位添助力。今日我索性在信中明说：苏克济参奏赵凤诏，确是我授意。但我非为私怨，更非为针对四哥，实是赵凤诏罪有应得。
去年冬，我收到山西旧部的密信，信中说赵凤诏在太原任上，强征‘冬围税’‘修城捐’‘盐商孝敬钱’，一户农户因交不出三两税银，被衙役打断了腿，家里的三岁孩童冻饿而死；太原盐商李掌柜不愿交三千两勒索银，被他诬陷通匪，关在牢里严刑拷打，差点丢了性命。我见信后，便让即将赴任山西巡抚的苏克济暗中查证，他到任后查了整整三个月，集齐了赵凤诏贪腐三十万两的账册、人证、物证，我才让他上奏朝廷。我做这些，只为替山西百姓讨个公道，让贪官得到应有的惩罚，绝非为了构陷赵申乔，更非为了与四哥争高低。
我与四哥虽在储位之事上立场不同，却从未有过害兄弟之心。储位之争再烈，也该有底线——不害无辜百姓，不违天地民心。四哥此番举动，是一时糊涂，被权力迷了眼，我相信他日后想通了，定会悔悟。
高福我已派人送回，他身子尚未完全康复，还望你多照拂。春桃母女在你府中，也请你多加保护，待三司审结赵凤诏一案，务必还她们一个清白，让她们能早日远离京城的纷争，寻个安稳地方过日子。
你我兄弟一场，虽常因立场有分歧，却始终血脉相连。他日若你或四哥有需，只要不违民心道义，八哥仍愿为你们分忧。
胤禩 字”
胤祥反复读了几遍信，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他想起从前兄弟几人一起在御花园读书、一起去木兰围场打猎的日子，想起他们在哈密战场肝胆相照，八哥那时就常说“百姓是根本，不可负”，如今看来，他从未忘了这句话。而悄悄送回高福、以书信表心迹，避了当面解释的尴尬，也显了几分顾全兄弟情分的心意——八哥这是在告诉他，即便立场不同，也不会失了兄弟间的底线。
“原来如此……”胤祥轻轻叹了口气，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锦盒，看向一旁的高福，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这几天受苦了，先去东跨院看看春桃母女吧。她们这几天天天在院门口盼着你，春桃更是茶饭不思，夜里还总做噩梦，担心你出事。”
高福用力点头，眼眶又红了，对着胤祥躬身行了一礼，才快步往东跨院走。脚步声渐渐远去，书房里只剩下胤祥一人，他拿起那枚墨玉扳指，放在掌心轻轻摩挲，心里满是感慨。
他知道，储位之争的风浪不会就此平息，他与八哥、四哥之间或许还会有分歧、有摩擦，但至少在这一刻，八哥用一封书信、一枚扳指，守住了兄弟间的情义，也守住了对百姓的初心。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窗台洒在信纸上，暖得像这终于驱散寒意的春天。胤祥拿起案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心里却觉得暖暖的——或许，在这场纷繁复杂的争斗里，有些东西，终究还是能守住的。
他吩咐侍卫：“去给八爷府回个话，就说高福我已收到，多谢八哥的照拂。另外，把那罐去年新采的碧螺春装好，送去八爷府，就说是我谢他的。”
侍卫应声退下，书房里恢复了安静。胤祥重新拿起三司的供词，眉头却不再紧锁——有八哥的证词，再加上春桃母女手里的证据，定能让赵凤诏得到应有的惩罚，也能还山西百姓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