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拿起一个,在手里来回倒腾着散热,目光落在自己那双骨节粗大、却不再像往年那样布满紫红冻疮和裂口的手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释怀的感慨:
“说起来……真是做梦一样。去年这时候,咱哥三还在当崎路人,饱一顿饿三天,手脚冻得跟烂萝卜似的,又痒又疼,晚上都睡不着觉。”
谢立也低头看着自己同样干净、只带着劳作薄茧却再无冻疮的手,闷闷地“嗯”了一声,拿起另一个红薯,掰开,露出金红流蜜的瓤儿:“谁能想到呢……沈小姐……不,张娘子她,瞧见咱们赶路时手脚开裂得厉害,到了这儿安顿下来,转头就请了城里顶好的郎中,买了上好的冻疮膏和润肤的油。那么金贵的东西,说给就给了。这才几日,便都好了。”
李远咬了一口热乎甜糯的红薯,烫得他直呵气,心里同红薯一般滚烫:“还不止呢。年前,娘子托人送信,说家里钱够了,不要再捎银子回去。说是天寒地冻的,给自己也添件厚衣裳,不要亏待自己。”
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去年今日,他们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无名小卒,命如草芥,寒冬是难熬的鬼门关。今年此时,却也有此风光。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皆因墙那边那位看似柔弱、实则胆魄惊人的“张娘子”。
炭盆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着两人沉默却坚定的侧脸。
谢立三两口将手里的红薯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桌上那决定命运的纸团,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彷徨:“妈的……抓阄吧!”
李远也几口吞下剩下的红薯,重重一抹嘴:“好!抓阄就抓阄。”
谢立看着桌上那两个仿佛重若千钧的纸团,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实话,他宁肯去矿山!
“娘子,我回来了!”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正是林霁尘。
脱去外袍躺下、尚未睡沉的沈月陶,闻声立刻坐起,随手抓过搭在床头的粗布氅衣披上,趿拉着鞋子便快步走去开门。
她拉开门闩,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弱灯光,看着门外站着的、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神却亮得有些异常的林霁尘,忍不住压低声音数落道:
“深更半夜的,叫那么大声作甚?生怕左邻右舍不知道你回来了?” 语气里带着嗔怪,却并无多少怒意。
林霁尘被她这般带着家常烟火气的数落,说得非但不恼,眼底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甚至隐隐有种……得偿所愿般的满足感。
她这般模样,这般语气,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在埋怨晚归的夫君扰了清静。
他“从善如流”地放轻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一时忘形,下次注意。”
沈月陶侧身让他进来。
林霁尘反手便将院门仔细闩好,动作流畅自然。他见她只披着单薄的氅衣,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那盏光线昏黄的油灯,走在前面半步为她照亮,低声道:“外头冷,快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屋。
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块散发着持久而温暖的热力,显然是一直有人细心照看添炭,才能维持这般足量的火势。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也让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暖融融的熨帖。
林霁尘的目光在那烧得旺旺的炭火上停留了一瞬,心头仿佛也被这暖意烘烤着,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软与暖流。
他奔波半日,带着一身寒气归来,迎接他的不是冰冷的空屋,而是亮着的灯、等着的人,以及这满室驱散疲惫的温暖。这种感觉真好。
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外袍,沈月陶顺手接过,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打了个哈欠。
“顺利吗?”
林霁尘摇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走到炭盆边伸出手烤着火,指尖渐渐回暖。
沈月陶看在眼里,心中已猜到大半。他此番外出,多半是去见了些暗中可以联系的人,或许是林太傅的门生故旧,或许是其他潜藏的势力。
具体见了谁她不清楚,也不便多问。但她明白,此地的局势远比他们最初预想的要严峻。
文官系统在这里,恐怕早已被黄宣抚使经营得铁板一块,即便有些清流,此刻也定然被压制得厉害,难有作为。
全都里的人,即便知道宣城有金银矿,也绝想不到其储量竟如此惊人——大临朝官矿的课税率大约在百分之四十,而此处每年的产出,据后续文中披露,恐怕远超两百万两白银!
这还仅仅是明面上、或者说黄宣抚使愿意让人知道的部分。而且后面,辽河那边的势力也暗中参与了部分开采。
再加上林霁尘之前查到的私造铁羽箭,此处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集金钱与武器制造于一体的后盾。
这原本是原着中还要五六年才会彻底暴露的真相,如今提前浮出了水面。
虽然黄宣抚使此时的势力或许不如原着后期那般根深蒂固、难以撼动,但依旧是一头不容小觑的庞然大物。
“你等等,”沈月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走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质地温润、雕刻精美的玉佩。
“这个,或许可以帮你。”
林霁尘目光落在玉佩上,微微一凝。他认出这并非凡品,而且样式有些眼熟。
沈月陶解释道:“这是几个月前,黄郡君参加游湖时,赏赐黄公子的。这可是她刚从宣城去全都的随身之物。”
即便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但用来在某些场合行个方便,或者试探些人,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
林霁尘想起来,当时他便是看到黄郡君赏赐,才决定把自己的仙鹤玉佩也赠与沈小姐。
“多谢娘子。”
接过玉佩时,确实是心中极喜。今日,他就是连康铅街都进不去,被人阻拦在外面。
这一声“娘子”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遍。沈月陶听得心头一跳,脸上有些发烫,忍不住轻啐了一口,别开脸去。
心中暗自吐槽——呸!你这声娘子叫得也太顺口了吧!
可吐槽归吐槽,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点隐秘的窃喜却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毕竟,眼前这人,确实是让她疯狂舔颜的“全都第一公子”,是她穿书后主动粉上的第一个角色(至于男女主,则是被动的)。
如今,这顶级颜值、这清贵气质,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还配合着她玩着“假扮夫妻”的cosplay,语气还这么……勾人。这让她这个骨灰级颜粉,怎么能不心生荡漾?
她努力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故作镇定地转身去拨弄炭火,掩饰自己微红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