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窗外的日头明晃晃地照着,殿内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闷。
南烁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也愈发显得眉宇间积压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郁。他手中捏着一份关于南方水患的奏折,朱笔悬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
目光落在绢帛的字里行间,思绪却早已飘远。
他烦躁地将朱笔掷于笔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侍立在一旁的张敬轩心头一跳,愈发躬低了身子。
南烁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殿内奢华的陈设,最终,状似无意地开口。
“张敬轩,太子在东宫……思过得如何了?”
张敬轩心中了然。
陛下这几日心情极差,表面上问的是太子,那双深沉眼眸里偶尔泄露的焦躁,分明是记挂着宫外那位。他仔细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回话。
“回陛下,太子殿下近日闭门不出,潜心诵读圣贤书,饮食起居皆按规制,只是……神色间略显清减了些。”
他停顿了下,正想顺势提一句宫外那位公子近日似乎安稳了些,也好让陛下宽心,话未出口!
只见御书房梁柱上方,一道黑影飘落,单膝跪地,正是隐卫统领张敬贤。他平日沉稳的面容此刻绷得紧紧的,眉头深锁,眼神里带着罕见的凝重和……一丝惶恐。
南烁和张敬轩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过去。
若非有天大的要紧事,张敬贤绝不会在此时以此种方式现身。
“属下,叩见陛下。”张敬贤的声音急促沙哑。
南烁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缠上他的脊椎。他挥了挥手,示意张敬轩退到一旁,目光锐利地盯在张敬贤身上,声音沉了下去。
“讲。”
张敬贤垂头语速极快却又清晰地禀报道。
“陛下,刚接到隐卫急报……允堂公子居住的小院,空了!”
“空了?”南烁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什么意思?”
“隐三负责在外围监视,今日清晨换岗时发现异常,院内毫无声息。他冒险潜入探查,发现……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公子,还有……还有跟随在他身边的隐五,都不见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但日常用物有匆忙收拾的迹象,那套糖画工具被弃于墙角!”张敬贤的话语里确凿无疑的肯定,砸落在南烁的心上。
“不见了?!”
南烁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蟠龙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脸上那层维持了多日的镇定面具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慌乱。
“怎么会不见?!朕不是让你们看着吗?!那么一个大活人,还有一个暗卫跟着,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隐三是干什么吃的!”
张敬贤将头垂得更低,承受着天子之怒。
“隐三……他昨日夜里值守时,不知何故突然晕厥,直至清晨才苏醒。发现异常后立刻上报……属下已命他自去领罚,并调动所有能动用的隐卫,全力追查公子和隐五的下落!初步判断,他们可能是在昨夜后半夜离开的,目标是……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南烁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第一次理解它们的含义。
他脑海中闪过允堂那双死水般平静的眼睛。
被忤逆的愤怒和被放弃的恐慌,在他胸中翻涌!他以为那孩子只是在赌气,在外面吃够了苦头,总会回头。他甚至还想着,再过些时日,找个由头,哪怕不能恢复身份,也能将他安置在京城某个稳妥的地方,保他衣食无忧……
可他竟然走了!毫不留恋地走了!还带走了他派去的暗卫!
“查!”南烁一把扫开御案上堆积的奏折,笔墨纸砚哗啦啦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给朕查!翻遍京城!查遍所有出入关口!水陆两道,都给朕封死!朕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里去!还有那个隐五……找到他,朕要亲自问问他,谁给他的胆子带走皇子!”
南烁在御案前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带起凌厉的风声。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是帝王的权威被挑战后的震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失去掌控允堂的恐惧。
张敬贤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应道。
“属下遵旨!这就去安排!”张敬贤起身,身形一闪,便再次消失在殿内。
御书房内只剩下南烁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满地狼藉的奏折和碎片。
张敬轩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南烁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御案边缘,指节用力紧握,手背泛出骇人的青筋。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变幻不定。
走了……他真的走了。
不是以皇子的身份风光离京,而是像一个真正的逃犯,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留下这满室的空寂,和他这个帝王,前所未有的……失算与狼狈。
“呵……”南烁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冰冷的暴戾。他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令人胆寒的平静所取代。
“传朕旨意,京畿各府州县,严查过往行人,尤其是年轻男子,身边可能带有随从者。发现形迹可疑者,立刻上报!”
“是!”张敬轩连忙叩首领命。
南烁不再说话,他转身,望向窗外那片被宫墙分割的天空。
阳光依旧明媚,他却觉得那光芒刺眼得让人心生烦躁。
允堂,他的儿子,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给了他这个父亲,也是这片江山的主宰,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他想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能逃到哪里去?
帝王的眼眸深处,是势在必得的幽光,以及那被强行压下的、他自己不愿面对的名为“悔”的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