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锋带着詹春兰来到了饭店,詹春兰特意看了眼饭店招牌“国营德兴馆”,应该是以前的老字号。
店内不算特别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木质桌椅擦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特有的香气。汪文锋引着她在一张靠墙的桌子旁坐下,熟练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升起,缓和了她最后一丝紧张。
“看看墙上,想吃什么?”汪文锋将茶杯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墙上挂着的水牌菜单,“这里的口味跟江城差别很大,也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
提到这个,詹春兰可算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她也不矫情,带着点无奈的坦诚:“确实有些不大习惯。我来到这里大半个月了,就没怎么吃到辣椒,感觉每顿饭都像没吃饱似的。”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人的口味是真的融入骨髓的,很难改变。
汪文锋闻言,感同身受地笑了:“我理解。当初我第一次去江城,见识了什么叫‘无辣不欢’,每顿饭每样菜都少不了辣椒,一顿饭吃得我汗如雨下,嘴巴像着了火,结果反而就着那股劲儿,一下连吃了两碗白米饭。”他幽默的回忆让詹春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就帮你点了?尽量选些有本地特色,又比较下饭的。”
“求之不得,”詹春兰立刻点头,“我对着这菜单实在是有些拿不准,你看着点吧。”
“行。”汪文锋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几乎不需要思考,“来到海城,一定要尝尝我们的红烧划水和油爆虾,这是本帮菜的经典。再给你点个四喜烤麸开开胃,甜鲜可口。最后来个腌笃鲜,”他顿了顿,看向她,语气温和而肯定,“虽然说这些菜里还是没有辣椒,但口感咸鲜,滋味醇厚,应该能够让你吃得吃饱。”
不多时,菜开始上桌。先上来的是四喜烤麸,热气裹着甜香,香味引得詹春兰直咽口水。
汪文峰把菜往詹春兰方向推了推:“可以尝尝看。”
詹春兰夹起一块烤麸,表面吸饱了汤汁,在灯下泛着亮晶晶的油花:“这就是烤麸?我们那叫面筋。”
她咬下一口,木耳脆、花生香、烤麸软,甜里带着一点点酱油的咸,舌尖像被温柔地拍了一下,没有辣椒的灼痛,却奇异地让人满足。她没忍住,又伸了一筷子,突然抬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在外面跑了很久,有些饿了。”
汪文锋:“没关系,菜本来就是让你吃的,后面的菜也马上上来了。”
詹春兰再吃了两口,就没有再动了,前面一两口经验,可再吃,就有些腻,这道菜有些太甜了。
第二道是油爆虾,盛在椭圆瓷盘里,虾壳被热油爆得翘起,像一朵朵透明的红琉璃,詹春兰喜欢吃虾,也挺会吃虾,捏住虾头,轻轻一掰,壳肉分离,“咔嚓”一声脆响,虾肉弹进嘴里,甜、鲜、咸、脆,依次炸开,她下意识眯起眼,像被阳光突然照到。
这是她来到七十年代,吃到的第一道最最最喜欢的菜。在现代,出了小日子过得很好的乱倒垃圾事件后,她再没有买过虾吃了,那可是她最喜欢的海鲜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这里吃到安全无污染的虾,简直就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她决定了,一定要趁着时间还早多多挣钱,给自己买虾吃,争取在那件事情出现之前,把虾吃腻。
红烧划水随后上桌,鱼尾巴卧在深色酱汁里,皮酥肉嫩,胶质被火候逼出,筷子一夹就颤巍巍地抖。詹春兰毫不客气的夹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肉,酱汁顺着鱼肉滴在米饭上,白米瞬间被染成诱人的酱色。
詹春兰拌了拌,低头扒一口,甜味先落在舌尖,紧接着是酱油的醇厚、鱼肉的鲜,最后是一点点姜丝的辛——仍旧不是辣椒,却让她眼眶一热,仿佛有人伸手,轻轻揉了揉她胃里最皱的那块地方。
最后一道腌笃鲜用巴掌大的小砂锅端上来,汤面浮着几点碧绿葱花,笋尖雪白,咸肉粉润,蹄髈炖得酥烂。詹春兰先舀了一碗汤在碗里,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然后小心地啜饮一口。汤汁滑进喉咙,像一条暖洋洋的小河,,带着极致的咸鲜风味,从口腔一路暖到胃里,再柔柔地散到四肢百骸,仿佛将之前沾染的所有寒意与不安都彻底熨帖、驱散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身心都感到一种难得的放松。尤其是对面的汪文锋,实在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詹春兰心里默默想着,自己与他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一两面,但他却在异乡街头主动邀请她这个不算熟悉的人吃饭。席间,他会温和地介绍每道菜的来历与特点,却又极有分寸地从未主动为她夹菜,将关心与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种体贴,不会让人感到丝毫负担与窘迫。比起方才在那所小洋房里经历的、那种密不透风且令人费解的“热情”,这顿简单却地道的家常饭菜,以及眼前这个言谈得体、举止有度的“熟人”,更让她觉得真实与舒适。
她放下汤匙,抬起头,正好对上汪文锋带着询问笑意的目光。
“怎么样,还合胃口吗?”他问道。
“很好吃,”詹春兰由衷地回答,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轻松的笑意,“汤很暖,味道也很好。谢谢您,文锋哥。”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杯盘间,方才那些诡异经历的阴影,似乎已在这踏实而温暖的氛围中,悄然淡去了。
两人走出德兴馆时,天已经擦黑。暮色轻轻笼罩下来,沿街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在渐深的夜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詹春兰摸着微微鼓起的胃,看着眼前华灯初上的街景,第一次觉得海城的夜,除了令人目眩的繁华,居然也能让人从心底生出一丝熨帖的温暖。
她侧过头,正好看见汪文锋将钱包重新揣回裤兜。方才结账时,她实在过意不去,想将自己那份钱和粮票付了,他却坚决地抬手拦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爽快:“等会儿你还要送我一盆那么珍贵的兰花呢,现在请你吃一顿饭怎么了?要真论起来,十顿饭都不够还的。”
听他这么说,詹春兰便也不再坚持。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虽然自己培育的花草几乎不费什么钱,但那份心意和市面上稀缺的品种价值,确实不是一顿饭能衡量的。这么一想,接受这顿饭倒也坦然了些。
“走吧,”汪文锋抬手看了看腕表,自然地转向她,“这个时间点,去你们招待所的公交车还有十五分钟,我送你回去,顺便……”他顿了顿,眼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期待,“也接走我的兰花”
詹春兰闻言笑了起来,点头说:“好。”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却不再让人觉得寒冷。两人并肩朝着公交站走去,身影融入这海城温暖而流动的夜色里,方才饭桌上的轻松氛围,依旧在无声地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