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詹春兰一个人出门了,她手里还有一张海城的地契,想去看看。虽然地契算是一张废纸了,但,在她的内心中有一种她的东西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有些不要脸哈。
她认真辨认地契上的地址:海城市静安区凝和路113弄27号。
静安区离她住的招待所不远,乘坐公交车只需五站路。清晨的海城街道上,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詹春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在眼前掠过——熟悉是因为在书本上读过太多关于它的描述,陌生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走在它的街道上。
在凝和路站下车后,她顺着门牌号一路找寻。这条弄堂比她想象中要安静许多,两旁是典型的石库门建筑,斑驳的墙面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113弄的弄堂口,几个老人正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用吴语闲聊着。见到生面孔,他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詹春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27号那扇漆黑的木门。
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天井。院角有一口古井,井沿被磨得光滑;东墙边种着一株茂盛的夹竹桃,粉色的花朵在晨光中摇曳。一个系着围裙的老阿姨正在晾晒衣物,见到她便问:\"侬找啥人?\"
詹春兰一时语塞,犹豫着该怎样解释自己的来意。就在这时,里屋走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他打量了詹春兰片刻,忽然用带着江城乡音的普通话问:\"姑娘,你可是姓詹?\"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让詹春兰愣在当场,手中的地契险些滑落。阳光透过夹竹桃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连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都变得格外清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怔愣地点了点头。
老先生见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着几分感慨。他缓缓将报纸折好,示意詹春兰在井边的石凳上坐下。
\"这座小洋楼啊,\"他的目光望向那株茂盛的夹竹桃,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往昔,\"原来的主人是一位姓詹的女士,她是一位很伟大的人,不仅在丈夫去世之后,独自撑起了家族产业,更是一位爱国商人。\"
天井里不知何时又聚拢了几位老住户,都安静地听着老人的讲述。
\"那还是抗战时期的事,\"老先生继续说道,\"詹女士在战争初期就变卖了所有家产支援抗日,只留下这处宅子。她说要回江城老家去了,临走时特意交代当时的邻居和政府..……\"
老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她说,这房子要留给一个姓詹的小姑娘。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带着地契来的。\"
詹春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地契,纸张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声响。
\"政府感念詹女士的义举,这些年来一直保留着这处房产,没有征用。\"旁边一位阿姨插话道,\"只是这房子空了二十多年,破败得厉害。前几年住房实在紧张,才不得已安排我们几户人家住了进来。一方面是缓解住房警紧张,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住户维护一下房子。\"
另一位大叔接过话头,语气里还有些骄傲:\"对,我们这几户人家当时都是严格筛选的,不是我们自卖自夸,这里面住的人,都没有那种喜欢破坏的坏分子,\"他略显局促的地看了看詹春兰,\"当时街道办也跟我们说清楚了,只要地契的合法持有人出现,就会协助办理过户手续。只是……这房子,一时半会不能全都归还给你……\"
詹春兰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想着即便她能过户,在这个年代,也不能一个人住这么一栋小洋楼,那不是给自己树靶子吗?:“我暂时也没有让大家搬出去的想法,政府怎么安排,就怎么执行,都听政府的。”
老先生点点头,对詹春兰温和地说:\"姑娘,你若是不急,可以常来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那株桃树,就是詹女士亲手种下的。\"
阳光正好,井水泛着粼粼波光。詹春兰望着眼前这幢小洋楼,内心很是忐忑,如果说地契主人姓詹,可以说是巧合,那为什么在那么多年前,她就能断定以后会有一个姓詹的小姑娘拿着地契回来?家里也没有听说有其他姓詹的有钱的亲戚呀?
而且,自己家也就詹志强运气好,来到了江城发展,其他人可都还在香树大队挖土呢?她这个地契可是在江城废品回收站淘到的,当时还是藏在一个漂亮豪华的架子床柱子里的,她难道还能掐会算不成?知道自己会找到,也有机会来到海城?
詹春兰脚步有些僵硬,看着眼前这一群面色和蔼的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诡异,再也不敢待下去了,匆匆道声再见便往外跑了出去。
重新回到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才感觉到丝丝暖意,勉强算是活了过来。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眉头微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正想得出神,她完全没留意到前方,“砰”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哎呀!”额角传来微微的痛感,詹春兰瞬间回神,慌忙后退一步,也顾不上揉,就连声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
“詹同志?”
一道熟悉的,带着些许讶然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詹春兰捂着额头抬起眼。逆着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面前,衣着得体,气质卓然。待看清那张棱角分明、带着询问神色的脸,她愣住了。
“汪……文峰哥。”她本想客气的叫他汪同志,又想起在肖家的时候,方韵女士让自己跟着肖程一起叫他哥,到嘴的称呼又改了个口。
汪文锋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唇角微扬:“是你啊。怎么到海城来了?”
“跟着单位同事一起来出差,到海城食品厂学习。”詹春兰老实回答,心跳还未完全平复,面对他时总带着点莫名的紧张。
“要待多久?”他问得随意,像是朋友间的寒暄。
“差不多一个月。”
听到这话,汪文锋眉头微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嗔怪:“那你到海城了都不来找我?我也能带你在海城到处逛逛。”
詹春兰连忙解释,脸颊有些发热:“前几天我们一直封闭待在海城食品厂学习,今天才是第一天自由活动,结果就这么巧,碰到您了。”
“行,既然今天是自由活动,那就别浪费了。”汪文锋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跟我来,我请你吃饭,也算给你接风。”
“这不好吧,”詹春兰下意识婉拒,“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没什么不好的。”汪文锋笑了笑,似乎早有准备,给她递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像感谢小姨那样,也给我送一盆花。我妈很喜欢侍弄这些花草,她肯定高兴。”
这话一下子说到了詹春兰的心坎上。她眼睛微亮,那份局促被冲淡了不少,语气也轻快起来:“真的?您别说,我来的时候还真特意带了一盆,就是想着万一运气好碰见您了,可以送给您。要不是您当初给的复习资料,我还不一定能考上糕点厂,更别提有机会来海城见识了。”
反正都在她空间里,碰见了也能送一盆出去,不然显得她的空间多没用处似得。
汪文锋看着她眼中真诚的感激,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说:“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有没有我的资料,你都能考上的。”他的话里带着一种对她能力的认可,轻易拂去了她想要强调的恩情,让这份好意显得更加纯粹。
阳光透过枝叶,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影。街头的喧嚣依旧,但方才那令人不安的阴霾,似乎在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悄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