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齐这一坐,便是七日。
殿内无日月,唯有心灯清辉与那愈发凝实的混沌光晕,交织成一片独立于外界的静谧领域。他如同化作一尊冰雕,气息几近于无,只有偶尔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生机未绝。
体内那方心域世界,依旧满目疮痍。被冥河死气与北溟寒寂反复蹂躏过的山川虚影布满裂痕,覆着混杂暗红纹路的冰壳;日月星辰光芒黯淡,悬于灰蒙的天幕,仿佛随时会坠落。混沌元丹旋转得异常缓慢,表面的寂灭道印虽凝练了些许,却也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
道基之伤,非朝夕可愈。
然而,在这片破败的景象中央,那盏被“拉”入心域的冰莲心灯,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灯壁上那些灰败的痕迹并未完全消失,但它们不再扩散,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固化、封存了起来。而灯焰核心,那朵原本纯粹由苏璃霜冰魄本源与任天齐混沌道韵共同维持的光焰,其最中心处,竟不知何时,凝结出了一枚米粒大小、半透明的冰玉状结晶!
这结晶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到极致的守护意念、历经磨砺后愈发坚韧的冰魄本源,以及一丝被混沌寂灭道韵反复洗炼、去芜存菁后的“净寂”之意,共同孕育而成。它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一种温润而坚定的辉光,虽不耀眼,却仿佛能穿透一切污浊与黑暗。
这枚“灯芯玉”形成的刹那,心灯本身微微一震。
那冰莲花瓣边缘最后一丝难以祛除的暗淡,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过,悄然褪去,花瓣恢复晶莹,甚至比之前更添几分历经风霜的厚重质感。灯焰的光芒也稳定下来,清辉流淌,将心域内这片破败的世界照亮了一隅,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灯内,苏璃霜的神魂虚影似乎感受到了这源自根本的变化,她不再蜷缩,眉宇彻底舒展,面容安详,仿佛沉入了一场甘美的梦境。那淡蓝的光影边缘,与心域内残存的北溟寒寂道韵,产生了一种水乳交融般的和谐共鸣,再无之前的排斥与挣扎。
也就在“灯芯玉”稳固的同一时间——
“嗡……”
任天齐那残破的心域世界,发出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嗡鸣。
并非崩溃的前兆,而是……新生的萌芽。
只见那些遍布裂痕、覆盖着污秽冰壳的山川虚影之下,被混沌气流与寂灭道韵反复洗炼过的“地基”深处,一点点极其微末、却纯粹无比的混沌源质,如同被春雨唤醒的种子,悄然萌发。
它们并非凭空产生,而是来自那被引煞互噬、最终消磨殆尽的冥河死气与北溟寒寂!这两种极致的负面力量在相互攻伐、被寂灭道韵磨碎的过程中,其最本源的一丝“存在之基”,竟被强行剥离、淬炼出来,化作了滋养这方心域世界的养料!
秽土深处,生出了一点辉光。
这一点辉光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代表的意义却非同小可——这意味着,任天齐这条容纳污秽、于毁灭中求新生的道途,并非绝路,而是可行的!他的混沌寂灭之道,拥有了将外部侵害转化为内部滋养的潜在可能!
虽然这点源质远不足以修复创伤,更别提推动世界演化,但它是一个信号,一个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星火。
任天齐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依旧是那片万象归真的深邃,但深处的疲惫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洞察。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却不再萎靡,反而有种内敛的厚重。
他低头,看向身旁现实中的冰莲心灯。
灯盏依旧,但敏锐的感知告诉他,灯芯深处,那枚虚幻的“玉”已然存在。它与苏璃霜的神魂紧密相连,如同最坚固的锚,将她定在这片充满恶意的天地之间。灯焰稳定,清辉纯粹,再无之前被侵蚀的隐忧。
他再内视心域,看着那满目疮痍中诞生的一点微弱源质辉光,心神古井无波。
代价是巨大的。道基受损,修为倒退,心域演化停滞不前,不知需要耗费多少时光与心力才能恢复。
但收获,亦是无价。心灯稳固,苏璃霜暂时无忧。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自身道途的一条分支,窥见了一丝“化秽为净,寂灭重生”的至高意境。这对于他未来面对更强大的敌人、更恶劣的环境,乃至最终超脱,都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他轻轻抬手,指尖拂过心灯冰冷的灯壁,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柔和。
殿外,风雪不知何时已悄然再起,但呼啸的风声传入殿内,却显得遥远而模糊,再也无法撼动此地的静谧。
地底冥河支流的低鸣彻底沉寂下去,仿佛那深处的存在,也暂时收敛了爪牙。极北深渊的冰冷注视,虽未完全消失,却已淡若云烟,不再带来实质的压力。
任天齐知道,这暂时的平静,是用近乎自毁道途的凶险搏杀换来的。前路依旧漫长,暗处的威胁并未根除。
但他起身,立于殿中,混沌光晕自然流转,将那盏结玉心灯护在身后。
目光平静,望穿风雪,投向那未知的北方深渊。
既然秽土可生辉,那么这北溟的至寒至暗之处,未必不能踏出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