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蚕城不大,从城东走到城西,魏明和黑猫并未耗费多少时辰。
戒严令虽下,可城中秩序依旧井然。
街道上行人虽少了几分昨夜的喧嚣,但热闹处仍热闹,仿佛城门紧闭之事与他们毫不相干。
魏明脚步微顿,停在一间茶楼前……
楼内人声鼎沸,茶客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竟似全然未受戒严影响。
黑猫蹲在魏明肩头,金绿色的竖瞳扫过茶楼内形形色色的人物,低声道:“这些人……未免太淡定了些。”
魏明不语,径直走入茶楼。
茶楼的热闹声浪中,每个茶客举杯的间隔都精准得像被丝线操控的傀儡戏。
指腹擦过袖中判官笔的裂痕……这道昨夜反噬的伤口,此刻正与茶壶上的蚕纹产生共鸣般刺痛。
魏明沉默落座,眼底映出茶客们举杯时手腕浮现的丝状血管,像极了梅关镇那些“海嫁衣”操控的人。
只是这里的丝线更精细,仿佛把整个人重织成了提线木偶。
茶楼小二拎着铜壶过来,脸上堆着笑,收了茶位费,又放下一壶热茶。
茶壶是青瓷的,壶身上浮雕着一条盘绕的蚕,栩栩如生,壶嘴处微微泛着莹白的光,像是浸了某种丝质。
邻座几个茶客正低声议论,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压低嗓音道:“你们听说了吗?桑蚕城戒严,那是驿站出了命案!”
此言一出,周围几桌的茶客顿时竖起耳朵,有人甚至悄悄挪了挪凳子,凑近几分。
一个年轻茶客惊诧道:“命案?桑蚕城可是六十年没出过这等事了!”
“是啊!”另一员外模样的茶客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道,“桑蚕城一向安居乐业,城门夜不闭户,怪不得突然戒严呢……”
魏明端起茶杯,茶汤澄澈,泛着淡淡的金色,可凑近时,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与有蚕客居内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垂眸抿了一口,茶水温润,入喉却莫名带起一丝麻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搔过喉咙。
黑猫的尾巴轻轻甩动,猫眼盯着那壶茶,低声道:“这茶……不对劲。”
魏明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杯中的茶水微微荡漾,倒映出他沉静的眉眼。
他心中已有计较……六十年一轮回,驿站命案,戒严封城……这些线索串联起来,绝非巧合。
茶楼内,议论声渐起。
“听说驿站的死者……身上缠满了蚕丝!”
“嘘……小声点!你也不怕……”
“怕什么?桑蚕城有蚕神庇佑,哪会真出乱子?”
魏明眸光微动,指腹摩挲着茶杯上的蚕纹,触感竟如真正的蚕身一般,微微蠕动。
黑猫忽然弓起背,低声道:“魏明,你看窗外。”
魏明抬眼望去……茶楼窗外,街道对面的屋檐下,一个卖蚕丝的少女正抬头望来。
她面容姣好,可脖颈处却隐约浮现出几道细密的纹路,像是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游动。
少女与魏明视线相接,忽地咧嘴一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魏明神色不变,缓缓放下茶杯。
茶楼内,喧嚣依旧。
可他知道,这座城的“蚕”,早已开始吐丝结网了。
魏明与黑猫刚踏入有蚕客居的门槛,便听见外头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逼近。
客栈大堂的蚕茧灯突然暗了一瞬。
魏明袖中的判官笔自动滑出半寸……这是遇到阴司缉魂使才会有的反应。
黑猫尾巴炸成绒棍,瞳孔缩成两道金线:“来的不是人。”
凤掌柜指尖的算盘珠“啪”地崩飞一颗。
那颗骨珠滚到魏明脚边,表面突然浮现血丝状的蚕纹……是警告。
她堆笑迎向蚕韧时,后颈衣领下有三条丝状凸起如蛇游动:“哎呀,蚕队长!您大驾光临,有蚕客居真是蓬荜生辉啊!”
她声音清亮,眼角细纹堆叠,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一缕蚕丝,像是在安抚什么。
护卫队长蚕韧一身墨绿劲装,腰间悬着一柄缠满银丝的短刀,面容冷峻如铁。
蚕韧的银丝刀鞘突然裂开三道缝,露出里面牙齿般的倒刺:“昨夜驿站唐朝区来的商人,心口爬出三尺长的金蚕……”
他猛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蠕动的蚕蛹:“你猜,蚕母闻到谁的味道了?”
白七七的收魂令“咔”地裂开第二道缝,里面传出海嫁衣的尖笑。
季云舒突然按住她手腕:“别动,他锁骨上的蛹……像是活的轮回印。”
蚕韧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客栈大堂,最后落在凤掌柜脸上:“凤掌柜,听闻你们客栈昨日来了几个生面孔?”
凤掌柜心头一紧,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太清楚桑蚕城的规矩……
六十年来,从未有过戒严,更从未有过护卫队亲自上门拿人的先例。
她强撑着笑容,声音却比平日高了几分:“蚕队长,我们做客栈的,迎来送往再正常不过了,客人都是登记在册的,您……”
蚕韧不等她说完,抬手亮出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一只盘绕的蚕。
蚕眼处嵌着两颗猩红的宝石,在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城主令。”他声音冰冷,“凡昨日入城者,一律带走问话。”
凤掌柜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令牌的刹那,竟觉得那蚕纹微微蠕动了一下。
她心头剧震,知道此事已非她能左右,只得低头道:“……是。”
魏明站在楼梯口,冷眼旁观。
白七七和季云舒也已闻声下楼,三人一猫无声对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收魂令的裂痕,那裂缝中似有黑烟渗出,又迅速被她按了回去。
“这些丝……”她声音里压着淬毒般的恨意,“和‘海嫁衣’锁我魂魄时候一样。”
季云舒齿轮瞳孔骤缩,看见护卫队脚下的影子连着地底无数银丝……整支队伍都是蚕母的神经末梢。
“等丝网收拢,”她指尖划过轮回印,“才是斩茧的时机。”
魏明颈侧的黑金纹路微微发烫,他神色淡然,上前一步:“几位官爷,我们随你们走便是。”
蚕韧的目光在魏明袖口断裂的金线上停留一瞬,又扫过白七七腰间的残令和季云舒异色的瞳孔,最后落在黑猫身上。
黑猫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金绿色的猫眼与他对视,毫不退让。
“带走。”蚕韧冷声下令。
凤掌柜站在柜台后,眼睁睁看着护卫队将三人一猫围住,带出客栈。
她手中城主令的余温仍旧沉甸甸的,蚕纹猩红的眼睛仿佛正死死盯着她。
客栈外,晨光渐盛。
桑蚕城的街道上,行人纷纷避让,可他们的目光却黏在魏明一行人身上。
眼底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彩,像是期待,又像是恐惧。
黑猫蹲在魏明肩头,尾巴轻轻卷起,低声道:“魏明,这些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祭品。”
魏明没有回答,只是望向远处高耸的城主府……
那里,无数蚕丝从檐角垂落,在风中无声摇曳,宛如一张巨大的网,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