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似乎凝固了一瞬。
陆彬“静观其变”的尾音还在加密频道里若有若无地回荡,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压力便悄然降临。
并非来自那个刚刚被引开的深层节点。
而是来自他们刚刚点燃的“烽火”本身。
“不对劲……”冯德.玛丽的声音最先响起,带着强烈的困惑和一丝迅速滋生的警惕,“Ψ系统的常规金融警报响应……太标准了。”
“标准?”艾伦立刻捕捉到异常。
在刚刚经历了深层节点那种诡异而精准的窥探后,“标准”本身就显得极不标准。
“是的,标准得像教科书。”玛丽语速加快,调出数据流进行分析。
“脉冲资金触发的警报级别、响应速度、分析模块的启动顺序……完全符合Ψ系统对外公开的安防白皮书流程,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甚至没有根据当前缅北数据洪流的背景进行加权调整。”
这就像是在一场混乱的街头斗殴中,对手突然使出了一套毫无瑕疵的官方规定格斗术,一板一眼,精准得令人窒息。
“它在……表演?”冰洁蹙眉,说出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陆彬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
那个深层节点,那个沉默的哨兵,它或许真的被“查侬”突然爆发的巨大脉冲吸引了。
但它做出的反应,并非真正的追踪和分析,而是启动了一套完美的、毫无意义的“标准流程”来应对。
这更像是一种……敷衍。或者说,是一种更高明的迷惑。
它在告诉他们:我看到你们点燃的火堆了,我按照规则做出了反应,你们可以放心了。
而它的真正注意力,它的核心算力,或许根本未曾离开过那缕它最初嗅到的“灰尘”!
“艾伦!”陆彬的声音陡然拔高。
“立刻检查所有物流混淆节点的底层数据流!不是看日志,看最原始的二进制交换记录!有没有极其微弱的、非协议内的数据抽取痕迹?”
艾伦那边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键盘近乎疯狂的敲击声,仿佛要将机器敲碎。
十秒钟。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有。”艾伦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有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数据包被复制……不是通过常规协议端口,像是通过硬件层级的某种……后门。
流量极小,完美隐藏在正常的校验数据里。
它们没有试图破解或追踪,它们只是在……旁观。
记录所有‘幽灵包裹’的路径跳转规则。”
那个节点,它没有被骗。它只是分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算力,去表演了一场标准响应的大戏,安抚他们这些潜在的“灰尘”制造者。
而它的主体,正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冷静地、贪婪地记录和学习着他们用来对抗和隐藏的一切手段!
它不是在防御,它是在偷师!
猎人抛出的诱饵,被猎物平静地吞下,而猎人的陷阱布置技巧,却被猎物在黑暗中默默记下。
真正的博弈,在你以为得手时开始。
而当你以为控制了局面时,或许你只是落入了对方更深的计算。
陆彬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不再是面对强大对手的紧张,而是一种面对某种超越理解、冷静到近乎非人存在的……悚然。
“它……到底是什么?”玛丽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恐惧。
这种层面的计算和伪装,已经超出了她对Ψ系统的认知。
无人能答。
办公室外,关于星际殖民的辩论正进行到高潮,有人激动地拍着桌子。
那些声音穿透隔音玻璃,变得模糊而扭曲,像是在另一个遥远而荒谬的世界喧哗。
而在这一片寂静的危机中心,只有服务器低沉不变的嗡鸣,以及每个人心中那骤然拉响的、无声的最高警报。
箭已射出。
风已吹起。
但他们突然发现,风的方向和意图,他们可能从未真正掌握。
约翰·史密斯先生的全息影像在陆彬的平板界面上凝聚,那并非预录制的信息,而是实时连接。
老人银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极致冷静,甚至带有一丝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他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清晰而冰冷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它在学习?很好。那就让它学。但学习,需要付出代价。”
“艾伦,”史密斯的指令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越过陆彬下达,显示出他对现场情况了如指掌的掌控力。
“立刻执行‘熔炉’协议。将‘幽灵包裹’路径混淆算法的核心模块,嵌套入刘志强先生锦囊里标记为‘禁忌’的递归代码库——那个我们从未敢激活的‘镜像迷宫’。”
艾伦在另一端几乎窒息:“史密斯先生!‘镜像迷宫’……那代码库极不稳定,它的递归逻辑会无限自我复制并变异路径信息,确实能产生指数级增长的垃圾数据和虚假路径。
足以淹没任何学习程序,但……但它同样会不可逆地污染我们的主干物流编码系统!”
代价可能是我们整个北美物流网络在未来72小时内陷入混沌!”
“所以它叫‘熔炉’。”史密斯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用我们局部的、暂时的混乱,去烧灼那双窥探的眼睛。它要学,就喂给它直到它撑破肚皮。执行。”
没有犹豫的时间。艾伦一咬牙,手指化作残影,调出那个深红色、不断闪烁警告标识的代码库。
将其与正在运行的“幽灵包裹”协议强行嵌套、编译、注入!
几乎在同一瞬间,Ψ系统深处,那个正默默记录着“幽灵包裹”跳转规则的沉默节点,接收到的数据流陡然剧变。
原本清晰、虽复杂却仍有逻辑可循的路径混淆规则,瞬间坍缩、然后爆炸式地增生出无数违背数学规律的递归变量。
数据包不再是跳跃,而是在无数个自我引用的逻辑死循环中疯狂复制、扭曲、迭代,信息量呈几何级数暴增,如同癌细胞般失控蔓延。
这不再是隐藏,而是用一种自毁式的信息洪流,进行无差别攻击!
办公室里,陆彬的平板屏幕上,代表北美物流网络的几个主要节点瞬间由绿转黄。
然后迅速变得猩红,警报声(仅在他这边响起)凄厉地鸣叫起来。
但他无视了这一切,眼睛死死盯着另一个监控窗口——那个来自艾伦的、显示Ψ系统深层数据流压力的读数。
读数正在疯狂飙升,远远超出了正常阈值。
“有效果……”玛丽的声音带着震惊,“那个节点的数据抽取流量……暴增了三百倍!”
“不……它还在增加!它停不下来!它像贪食蛇一样在疯狂吞噬那些递归垃圾数据!”
“它太贪婪了。”冰洁低声道,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它想记录和学习一切,包括我们喂给它的毒药。”
史密斯先生的全息影像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一位在火山口边缘依旧从容的指挥官。
“它或许不是人,但它一定有资源上限和逻辑边界。”史密斯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
“用我们的混乱,去测试它的极限。逼它露出更多的破绽,或者……逼它崩溃。”
“而现在,”他转向陆彬,“箭继续飞。趁着它‘吃撑’的时候,走得更远一点。”
真正的博弈,从来都是勇气的较量,更是魄力的对撞。
当猎人发现猎物开始学习陷阱时,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在陷阱里埋上足以炸碎一切的炸药,连同自己的一部分阵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