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是稀稀拉拉地招来了一些。可看着那几十张带着菜色、眼神里一半是期盼一半是茫然的新面孔,再看看基地里那几间勉强能挤下人的、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和那点少得可怜、需要掰着手指头算计着吃的存粮,林枫刚因为招到人而热乎了点的心,又像被这关外的寒风给吹得凉了半截。
人多,嘴就多。力气还没使出来,先得把肚子填饱。这道理,简单,也他妈的真戳心窝子。
“林工,粮食……顶多再撑半个月,还得是稀汤寡水的那种撑法。” 老刘拿着个小本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那本子上记着的数字,寒酸得让人想哭。
林枫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感觉嗓子眼像堵了把沙子。他摆了摆手,想说点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词儿穷了,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省着点……先……先紧着干活的人吃。咱们……咱们再想办法。”
办法?能有啥办法?上级也困难,周边刚光复,百废待兴,都张着嘴等米下锅呢。等、靠、要,这条路,眼看是走不通了。
夜里,他躺在冰冷的、铺着干草的地铺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隔壁传来新招工人压抑的咳嗽声,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脑子里一会儿是那张画在破纸上的“大蓝图”,一会儿是老刘那本寒酸的小账本,一会儿又是那些新工人看着稀粥时,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点失望的眼神。
“妈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又一个成语用错了地方,但意思到了。没有设备,没有材料,没有粮食,空有想法和几个人,屁用没有。
第二天,他红着眼睛,把徐致远、老赵,还有几个骨干叫到一起。没在漏风的“办公室”,就在那刚刚熄灭不久、还残留着一点余温的炼钢炉旁边。炉子巨大的、冰冷的阴影投下来,罩着他们几个,气氛有些压抑。
“光……光靠上面,靠等,不行了。” 林枫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咱们得……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终于用对了一个词,但心情却一点也“丰足”不起来。
“怎么个‘丰衣足食’法?” 老赵抱着胳膊,棉袄袖口磨得油亮,“这方圆几十里,除了雪就是废墟,还能从石头里榨出油来?”
“榨不出油,就……就捡破烂!” 林枫像是下了狠心,手一挥,指向基地外面那茫茫的雪原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其他废墟轮廓,“鬼子跑了,老毛子占了大城市,可这遍地……遍地总有点他们看不上的、或者没来得及弄走的‘破烂’!咱们……咱们就去捡!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往咱们这个‘窝’里搬!”
“捡破烂?” 众人都是一愣。这词儿,听着可真不光彩。
“对!捡破烂!” 林枫的倔劲儿上来了,“别嫌寒碜!一颗螺丝,一截电线,一块能用的耐火砖,那都是宝贝!总比……总比咱们干瞪眼强!老徐,你带技术组的人,负责辨别,啥有用,啥能修,啥能拆了用零件!老赵,你安排警卫排的战士,分成小队,带上咱们招来的、信得过的本地人当向导,扩大范围,给我搜!重点是……是那些被炸毁的仓库、小车站、还有……还有废弃的矿洞!”
他越说越快,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还有……还有粮食!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小粮栈,或者……或者跟附近还没跑光的、胆大的老乡换!用咱们……咱们修复出来的农具,或者……或者以后生产出来的东西换!”
这个“蚂蚁搬家”式的积累计划,就在这初冬的清晨,围着冰冷的炼钢炉,仓促而又坚定地开始了。没什么宏伟的口号,只有最朴素的生存本能和对那一丝丝渺茫希望的死撑。
第一批“捡破烂”的小队出发了。林枫不放心,自己也跟着一队去了。他们去的,是距离基地十几里外的一个被炸毁的小型铁路编组站。
那里比基地还惨,铁轨扭成了麻花,枕木烧得焦黑,几节倾覆的车厢像死去的巨兽骨架,散落在雪地里。寒风毫无遮挡地刮过,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大家分散开来,在废墟里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手指很快就被冻僵了,碰到冰冷的金属,像被咬了一口。林枫扒开一堆积雪和碎砖,下面露出了几个锈蚀严重的阀门。他用手套抹去锈迹,仔细看着上面的铭文和结构。
“林工,这玩意儿……还能用吗?” 跟着来的一个小年轻,哈着白气问。
“看……看不出来,先……先带回去!” 林枫咬着牙,用力想把阀门拧下来,可它锈死了,纹丝不动。最后还是老赵过来,用撬棍和锤子,叮叮当当砸了半天,才勉强卸下来两个。
效率,低得感人。一天下来,这支小队收获寥寥——几个锈迹斑斑的阀门,一截不知道能不能用的铜电缆,还有几块相对完整的、可以当垫板用的钢板。抬着这点“战利品”回去的时候,人人都是一身尘土,满脸疲惫,像是刚从土里刨食回来的鼹鼠。
基地里,其他小队的情况也差不多。带回来的,多是些看起来像废铁的东西。有人开始泄气了,觉得这纯属浪费时间,浪费体力。
晚上,在充当仓库的破房子里,徐致远带着技术组的人,就着马灯微弱的光,仔细检查着这些“破烂”。他用小锤敲敲打打,用砂纸打磨锈迹,用万用表测试那截电缆的导通性。
“这个阀门……密封面坏了,但阀体还行,拆了当备件……”
“这电缆……外面皮子烂了,但里面的铜芯好像……还能用一小段……”
“这几块钢板,平整度还行,可以当……当加工平台的底座……”
他像个鉴宝师,在这些旁人眼中的废物里,艰难地寻找着微乎其微的价值。每发现一点可用的部分,他就在小本子上记一笔,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
林枫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酸涩得厉害。这他妈哪是搞工业建设,这分明是乞丐在垃圾堆里扒拉吃食!
然而,就是这点看似可笑的“扒拉”,在几天后,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支由老赵亲自带队、深入更远处一个废弃煤矿的小队,傍晚时分回来了。他们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但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马背上,驮着几个沉甸甸、用破麻袋盖着的东西。
“老林!老林!快来看!搞到好东西了!” 老赵还没下马,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林枫和徐致远赶紧跑过去。老赵跳下马,一把扯开麻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不是机器,不是零件,而是几台……蒙着灰尘、但看起来基本完好的、型号不一的——旧机床!一台小台钻,一台老式皮带车床,甚至还有一台结构复杂些的、像是万能铣床的家伙!
虽然它们看起来老旧,漆皮剥落,有些地方还有锈迹,但主体结构完整,关键部件似乎都在!
“在……在哪个废矿洞的维修车间里找到的!” 老赵激动地比划着,“狗日的小鬼子撤退的时候,估计是嫌沉,或者没来得及,就给扔那儿了!里面……里面还有几箱工具,和……和一些没用完的刀具、钻头!”
林枫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他扑到那台万能铣床前,用手抚摸着那冰冷的、带着机油残留污渍的床身,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这东西,比他们之前找到的那个手动台钳,不知道高级了多少倍!有了它,很多精密一点的零件加工,就有了可能!
“好!好!老赵!你们立大功了!” 林枫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围着几台机床转来转去,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徐致远也激动得不行,拿着棉纱,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铣床的操作面板和丝杠:“虽然老了点,但……但保养一下,绝对能用!这……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这几台老旧机床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基地里所有有些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搬进一个刚刚清理出来、相对坚固的车间里。技术组的人围着它们,像呵护宝贝一样,开始清理、检查、调试。
“蚂蚁搬家”,终于搬回来一件像样的“大件”!
希望,似乎又实在了一点点。
林枫看着那几台正在被精心伺候的机床,心里那点因为“捡破烂”而产生的憋屈和寒碜,消散了不少。他抬起头,望向基地外面那依旧寒冷、依旧广阔的天地。
这“搬家”的路,还长着呢。
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只是,在这片看似无尽的废墟和荒原之下,还埋藏着多少这样的“惊喜”?或者……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险?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下一趟“搬家”的队伍,明天,还得继续出发。
而这一次,他决定,要往更远、据说曾经有一个日军秘密仓库的方向去看看。
那里,会不会有更大的收获?还是……隐藏着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