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是在一片温暖馨香中缓缓醒转的。
意识尚未完全清晰，感官先一步苏醒。怀中温软的真实触感，鼻尖萦绕的玫瑰暖香混合着独属于她的气息，还有那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规律的心跳声……这一切与他过往数十年清冷孤寂的晨醒体验截然不同。
没有瞬间的惊骇弹开，没有冰冷的自省。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那陌生的、却令人奇异地贪恋的暖意包裹着自己。昨夜发生的一切，以及更早之前的纷乱心绪，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却不再引起剧烈的挣扎。
师尊的话，皇帝的暴行，她的眼泪与依赖，自己那失控的怒意和……此刻怀中这真实的温暖。
避无可避的劫？
或许是吧。
但既是劫，便需渡。
而如何渡……他似乎，已有了答案。
他缓缓睁开眼。晨曦恰好落在怀中人恬静的睡颜上，她像只餍足的猫儿，毫无防备地蜷在他怀里，唇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琉璃般的眸子里，最后一丝迷茫与冰冷彻底化开，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决意的柔和。
他极其小心地、试图抽出被她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美梦。
然而苏妩还是被这细微的动作弄醒了。她迷蒙地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不再冰冷的眸子，愣了一瞬，随即想起昨夜和清晨那幕，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眼神闪烁着想躲开。
“醒了？”顾衡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温和，没有丝毫要兴师问罪或故作冷淡的意思。
他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极其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按了按她昨日受伤的大致位置：“还疼吗？”
苏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摇头：“不……不疼了。”
“嗯。”顾衡应了一声，这才动作轻缓地坐起身，也顺势将她扶起，“那便起身用早膳。”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两人如此相拥而眠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苏妩愣愣地看着他下榻，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僧袍，然后走向桌案。
早膳已经由暗卫准时送来，依旧是清粥小菜，却比往日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顾衡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或去打坐，而是在桌边坐了下来，甚至亲手盛了一碗粥，放到苏妩面前。
苏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顾衡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粥，极其自然地递到她唇边，声音平稳：“吃吧。”
苏妩：“！！！”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递到嘴边的粥，又看看顾衡那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日常功课的脸，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这佛子今天是被人掉包了吗？！他居然……喂她吃饭？！
见她傻愣着不动，顾衡的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了她的唇瓣，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苏妩下意识地张开嘴，温热的粥被送入口中，米香清甜。
她机械地咀嚼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衡，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顾衡却像是没看到她的震惊，自己并未用餐，只是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她。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的僵硬，但眼神专注，没有丝毫敷衍或不耐。
喂了几口，他又夹起一块小巧的桂花糕，递到她嘴边。
苏妩乖乖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却觉得整个人都像泡在蜜罐里，晕乎乎的。
直到吃完小半碗粥和几块点心，苏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窃喜：“大师……你……你今天怎么了？”
顾衡放下勺子，拿起一旁的干净布巾，极其自然地替她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残渣。
他的动作让苏妩再次僵住，浑身过电般酥麻。
然后，她听到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既入红尘，便循心而行。”
他看着她，琉璃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不再空寂，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专注。
“日后，贫僧会护着你。”
“陪你用膳，陪你抄经，”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终却还是说了出来，“……亦可陪你在这殿内走走。”
这不是承诺，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苏妩心神剧震。
他这是……承认了她的存在？甚至愿意让她介入他原本一成不变、只有青灯古佛的生活？
巨大的狂喜和幸福感如同烟花般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几乎要晕眩。她猛地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将滚烫的脸颊埋进他微凉的僧袍里，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哭腔：“大师！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顾衡的身体在她扑上来时微微一僵，那总是捻动佛珠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却缓缓落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生疏的试探，拍了拍她的后背。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阳光洒满佛殿，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清规戒律依旧在，冷寂佛殿依旧在。
只是那捻动佛珠的手，今日端起了粥碗。
那空寂了千年的心，今日住进了一只调皮又娇憨的小狐狸。
红尘万丈，佛子终于……肯低头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