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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第二声鸟鸣,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山神庙清晨的宁静。
它模仿得极像,音调的高低与长短,几乎与第一声如出一辙。但林渊听出来了,那声音里缺了一分圆润,多了一丝刻意的急促,仿佛一个蹩脚的学徒,在竭力模仿大师的笔触,形似而神不似。
更重要的是,它来自左侧的树林,与方才宋七所在的方位,截然相反。
林渊的身体在那一刻就绷紧了,不是那种大开大合的戒备,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收敛。他周身那股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息,如同退潮般收回体内,整个人化作了一块沉默而危险的岩石。他没有丝毫迟疑,揽着周玉兰腰肢的手臂顺势一带,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自己身后,两人一同藏进了那座只剩下基座的坍塌神台之后。
冰冷粗糙的石台抵着后背,让刚刚感受到一丝暖意的周玉兰,心又沉了下去。
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便被林渊这个迅疾如电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她抬起头,只能看到林渊线条分明的侧脸。晨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那双刚刚还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睛,此刻已然化作了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警惕地扫视着庙外的一切。
风吹过破庙的屋顶,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尘土与枯叶。
“别出声。”林渊的声音压得极低,贴着她的耳廓传来,温热的气息让她耳根微微发痒,“我们有同伴了,一个朋友,还有至少一个敌人。”
他没有说“有埋伏”,也没有说“快跑”,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将眼下的处境剖析给她听。
这个举动,让周玉兰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安定了一瞬。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挟持的、无足轻重的累赘,而像是一个被告知了计划的……同伙。尽管她什么也做不了,但这份被尊重的知情权,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许脊背。
“模仿我叫声的人,是个外行,但他很有耐心,没有立刻动手,说明他在等。”林渊的目光锁定在左侧那片枝叶繁茂的树林,“他在等我的朋友现身,想来个一石二鸟。”
周玉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片树林在晨雾中显得静谧而祥和,看不出任何异样。可她知道,就在那片看似无害的绿意之后,正潜藏着致命的毒蛇。
而右侧,宋七所在的方位,也同样陷入了死寂。
宋七不是蠢人,他肯定也听出了第二声鸟鸣的破绽。此刻的他,大概也和林渊一样,像只受惊的兔子,死死地藏在某个角落,不敢有丝毫异动。
敌暗我暗,僵持住了。
可林渊知道,僵持对自己是不利的。王承胤的人迟早会扩大搜索范围,找到这里。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打破这个僵局,找出那只藏在暗处的黄雀。
他不能再用鸟鸣了,那只会暴露自己。
林渊的视线在破庙里飞快地扫过,最终,落在了神台基座旁的一块碎瓦片上。他悄无声息地俯身,捡起那块边缘尚算圆滑的瓦片,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他凑到周玉兰耳边,用几乎只有气音的音量说道:“听着,等下我会发出声音。三长,两短。如果听到同样的回应,那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不是,那就是敌人。”
周玉兰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中紧紧地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林渊不再多言,他捏着那块瓦片,手腕一抖。
“叩、叩、叩……叩、叩。”
瓦片敲击在神台基座上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三下绵长,两下短促。这声音不大,在风声的掩护下,传出不远,却足以让刻意倾听的人分辨清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周玉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听见自己血液流过耳畔的奔涌声。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她的心快要跳出胸膛时,右侧的树林里,终于传来了回应。
“笃、笃、笃……笃、笃。”
是敲击树干的声音,节奏与林渊发出的信号分毫不差。
是宋七!
林渊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愈发锐利。他给了宋七回应,也等于向左侧的敌人宣告了自己的位置。
果然,几乎就在回应声落下的同时,左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枝叶被拨动的“沙沙”声。
敌人按捺不住了。
他们听到了这组陌生的暗号,无法理解,又怕夜长梦多,终于决定放弃等待,主动出击。
林渊对着周玉兰比了一个“待着别动”的手势,然后整个人的重心向下一沉,如同一只准备扑击的猎豹,无声地绕到了神台的另一侧。他的动作快而轻,仿佛与地上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周玉兰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的石台后,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不见林渊,也看不见敌人,只能通过声音,来想象那场即将在寂静中爆发的生死搏杀。
“沙沙”声越来越近。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左侧的林中钻了出来。他们身上穿着粗布的猎户衣服,手里拿着朴刀,脚步放得很轻,眼神警惕地在破庙里来回扫视。他们显然有些本事,但身上那股行伍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这不是普通的猎人。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呈一个扇形,小心翼翼地朝着神台包抄过来。
就在他们距离神台还有五步之遥,精神最为集中的时候,破庙的房梁之上,突然落下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
“啪!”
石块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两人悚然一惊,本能地抬头向上望去。
就是现在!
一道黑影,如同贴地滑行的毒蛇,从神台的阴影中猛然窜出。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却快得超出了那两名护卫的想象。
当前一人还在仰头寻找房梁上的动静时,林渊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化作手刀,精准而狠戾地切在了他的后颈颈椎之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根发麻的骨裂声,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那名护卫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身体便软了下去,眼中最后的神采,是无尽的惊骇与茫然。
另一人听见异响,惊觉回头,看到的却是同伴软倒的尸体,以及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漠然的年轻面孔。
他亡魂皆冒,张口就想大喊示警。
可林渊的速度比他的声音更快。一记干脆利落的直拳,正中他的咽喉。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喊,瞬间变成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林渊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上前一步,手肘顺势下压,重重地砸在他的后心。
“噗。”
又是一声闷响。那人向前一扑,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从动手到结束,不过短短三五个呼吸的功夫。
两条鲜活的生命,便被林渊用最直接、最高效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收割。
周玉兰躲在神台后面,只听见几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和衣物摩擦声,然后,一切又都归于了平静。那份死寂,比之前的任何喧哗,都更让她感到心悸。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玉兰浑身一颤,猛地回头,正对上林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没事了。”他说。
周玉兰这才松开捂着嘴的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扶着石台站起身,绕出来一看,只见那两个“猎户”已经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而在破庙的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正是宋七。他看到林渊,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一溜烟地跑了进来。
“渊哥!我的亲哥!吓死我了!”宋七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地叫唤,“我刚听见那假鸟叫,就知道不对劲,大气儿都不敢喘!您可真是神了,怎么知道他们藏在哪的?”
林渊没有理会他的聒噪,而是蹲下身,在那两个护卫身上仔细地翻检起来。
没有令牌,没有文书,除了几两散碎银子和一把做工粗糙的朴刀,再无他物。这些人准备得很充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林渊的眉头皱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指尖,在其中一人的腰带内侧,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有棱有角的小物件。
他伸手将其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木雕,雕工谈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形状却很特别。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尾羽很长,形态很像风筝。
一件平平无奇的木雕。
林渊将它拿到眼前,正准备细看,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度压抑的、带着颤抖的抽气声。
他猛地回头,只见周玉-兰正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木雕,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比之前见到王承胤时,更加深刻的恐惧与绝望。
“你认得这个?”林渊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周玉-兰的嘴唇哆嗦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只木鸟,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木……木鸢……”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像一道惊雷,在林渊的脑海中炸响。
“这是……东厂缇骑的信物……只有在执行最机密的任务时,才会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