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持续到晚上十点。
结束时,大家都有些疲惫,但脸上都带着笑容。
莫嘉怡做了最后的总结发言,感谢每个人的付出,约定下次社团活动的时间。
走出KtV,夜晚的空气清凉而清新。
街道上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晚风吹散了包间里闷热的气息。
“我送你回宿舍?”季凛问齐瑞书。
“不、不用,我、我自己可以。”齐瑞书摇头,但心里其实希望季凛能坚持。
季凛看了看时间:“那好,路上小心。周二见。”
“周二见。”
季晖从后面蹦过来,一把搂住季凛的肩膀:“哥!我们走啦!瑞书拜拜!”
“拜、拜拜。”齐瑞书挥手道别。
他看着季凛和季晖并肩离开的背影,两人身高相仿,步调却完全不同——季凛沉稳,季晖跳跃。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街道上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
齐瑞书独自走回宿舍,心中却不像以往那样感到孤单。
他拿出手机,看着那张银杏树下的合照,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季凛微笑的脸。
周二。
还有两天。
他将会说出那些藏在心底的话,无论结果如何。
这个决定让他既害怕又期待,但至少,他决定勇敢一次。
回到宿舍,齐瑞书没有立刻洗漱睡觉。
台灯洒下暖黄的光,照亮了面前空白的信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他不擅长言辞,那些在心中千回百转的情感,一旦要说出口,总会变成破碎的片段和不受控制的结巴。
所以,他决定用文字。
笔尖在纸上停顿,墨迹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齐瑞书深吸一口气,重新起笔。
“季凛:”
写下这两个字的瞬间,他的心跳就加快了。
光是看到这个名字落在纸上,就足以让他的脸颊发烫。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些话,所以选择写下来。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鼓起勇气,将它交给了你。”
字迹有些歪斜,因为他的手在抖。
齐瑞书放下笔,用力握了握拳,再重新拿起。
“从第一次在摄影社面试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人。那时的我紧张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是你温和地说‘别紧张,慢慢说’。后来,在走廊里听到孙豪模仿我结巴,是你平静地说‘我们又不是辩论社’。”
写到这一段,齐瑞书的眼眶有些发热。
那些被温柔以待的瞬间,每一个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你或许不知道,那些小小的善意,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小到大,我习惯了躲在角落,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因为说话结巴而被人嘲笑。我以为大学生活也会是这样——直到遇见你。”
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你教我摄影,耐心地解释每一个原理;你陪我去图书馆,分享你喜欢的画册;你在KtV的喧嚣中,为我创造安静的一角。每一次,你都用最自然的方式照顾着我的不安,却从不让我感到被同情。”
齐瑞书停下笔,望向窗外。
夜空中星星点点,像是散落的银粉。
他想起银杏树下季凛逆光的侧脸,想起阳光透过镜片时折射出的细碎光点,想起那句温和的“我们一起拍张合照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只是想看见你,想靠近你,想和你分享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每次拍摄时,我不仅是在捕捉光影,也是在收集有关你的记忆。”
他的脸红了,但还是继续写下去。
“昨天我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那一刻,我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也许,也许我可以说出这些话。”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墨迹几乎要透到纸背。
“季凛,我喜欢你。不是对师长的崇拜,不是对朋友的依赖,是想要和你并肩看更多风景的那种喜欢。”
写到这里,齐瑞书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他将笔放下,双手捂着脸,深深呼吸。这几个字,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甚至对自己都很少承认。
但此刻,它们被郑重地写在纸上,墨迹未干,真挚而滚烫。
“我知道自己不够好,说话结巴,性格内向,除了摄影几乎一无是处。如果你拒绝,我完全理解。但至少,我想要告诉你——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最美好的人,能认识你,是我大学里最幸运的事。”
最后一段,他写得格外认真。
“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感谢你给予的所有温暖。谢谢你让我看见光的样子。”
落款处,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齐瑞书”。
信写完了,整整两页。
齐瑞书将它小心地折好,装进一个浅蓝色的信封里。
周二下午,齐瑞书特意去了一趟花店。
店主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微笑着问:“是送重要的人吗?”
齐瑞书点点头,小声说:“喜、喜欢的人。”
“那向日葵吧。”店主从桶里取出几枝开得正好的向日葵,“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和‘勇敢追求’,很适合告白。”
齐瑞书看着那些金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灿烂地绽放着,像极了银杏树下季凛身上的光芒。他点点头:“好、好的。”
店主精心包扎,用浅褐色的牛皮纸和麻绳,简单而雅致。
齐瑞书还挑选了一个小礼物——一本精美的摄影笔记簿,封面是深蓝色夜空中的一弯新月。
下午六点,齐瑞书在宿舍里换上了熨烫过的白衬衫。
这是他最正式的一件衣服,平时很少穿。
镜子里的人依然清瘦,眼神里带着紧张,但比起几个月前,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坚定。
他将信小心地放进礼物袋,抱起那束向日葵。
六点半,他走出宿舍。
夕阳将校园染成暖金色,梧桐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齐瑞书抱着花,脚步有些僵硬,想到要告白还是很紧张。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教学楼前聚集了一群人。
不,不是普通的聚集——人群围成了一个圈,密密麻麻,还有人踮着脚往里看。隐约能听到议论声,嘈杂而混乱。
齐瑞书的心莫名一跳。
他没有停下脚步,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他听到了零碎的词句:
“怎么回事...”
“摔下来的吗...”
“好多血...”
“报警了没...”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齐瑞书加快了脚步,怀里的向日葵在奔跑中轻轻颤动。
人群围得太密,他挤不进去。
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地上有一摊暗红色的痕迹。
“让、让一下...”齐瑞书的声音在颤抖,但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他用力扒开人群,那些不耐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很快移开,继续关注着圈内的景象。
齐瑞书终于挤到了前排——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卡其色的风衣被血染成深褐色,熟悉的轮廓,熟悉的侧脸。
是季凛。
齐瑞书的世界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周围人群的议论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他看见季凛平静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苍白得不正常。
额角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从那里涌出,顺着脸颊流到地上,在水泥地上蔓延开暗红色的河流。
一只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另一只手摊开在身侧,掌心向上,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是自己跳楼的吗?”旁边有人小声问。
“好像是。从楼顶掉下来的...”
“快报警啊,救护车怎么还没到...”
这些话语像钝刀一样,一下下割在齐瑞书的神经上。
他听不懂,无法理解,大脑拒绝处理眼前的信息。
这一定是梦,一场噩梦,等他醒来,就会发现这只是周二晚上约会前过度的紧张导致的幻觉。
但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移动分毫。
怀里的向日葵从手中滑落,金黄的花瓣散落一地,被风吹着,滚到那摊血迹的边缘,沾染上刺目的红。
“哥——!!”
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季晖像疯了一样冲进人群,几乎是扑倒在季凛身边。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触哥哥的脸,却又不敢,只能悬在半空中,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哥...哥你醒醒...你别吓我...”季晖的声音破碎不成调,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混合着地上的血迹,“哥...你看看我...我是小晖啊...”
齐瑞书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每靠近一步,地上的血迹就更清晰一分,季凛苍白的脸就更真实一分。
他在季凛身边跪了下来。
膝盖接触到冰冷的水泥地时,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季...季凛...”齐瑞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季凛摊开的手。
那只手还是温热的,但正在迅速变冷。
皮肤下的温度一点点流失,就像生命正在从这具身体里悄然离去。
“季凛...”齐瑞书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带着哭腔,“你...你醒醒...我们...我们还要去咖啡馆...我...我有话要说...”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滚烫的,止不住地流淌。
一颗颗砸在季凛的手背上,和那些暗红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齐瑞书握住那只逐渐冰冷的手,紧紧握着,像是想要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季晖在旁边哭得几乎昏厥,几个同学搀扶着他,但他挣脱开来,再次扑到季凛身边:“哥...你睁开眼睛啊...求你了...看看我...”
警笛声由远及近,救护车终于来了。
医护人员迅速检查后,彼此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校方人员赶到,开始疏散人群:“都散了吧,别围在这里!”
人群嗡嗡地议论着缓缓散开,只有齐瑞书还跪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只已经彻底冰冷的手。
直到医护人员轻轻拨开他的手指,将季凛抬上担架,盖上白布。
齐瑞书愣愣地看着,看着那抹白布下熟悉的轮廓被推上救护车,车门关闭,红蓝灯光无声地旋转着,缓缓驶离。
他低下头,看见散落一地的向日葵花瓣,被踩进那摊暗红里,金灿灿的,沾着污浊,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显得刺眼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