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彻底笼罩了这座小城，喧嚣沉淀下来，只余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卧室里，那盏温暖的床头灯被沈言按熄，只留了一小缕月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悄悄溜进来，在凉席地铺上投下一道银灰色的亮痕。
两个人并排躺在铺着薄毯的凉席上，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一拳左右的距离。
空气里弥漫着夏夜特有的微凉还有若有若无的、属于彼此的清新气息。
沈言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小腹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身体僵硬得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这感觉太奇怪了。和萧彻同处一室打游戏甚至不小心睡着一回事，但像现在这样，清醒地、刻意地并排躺下准备入睡，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身边这个人，还是他的……男朋友。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地听到萧彻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体温，甚至能闻到萧彻身上那股淡淡的、与他不同的冷冽又干净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沈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心也有些微微出汗。
“言言，”身旁传来萧彻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关切，“你怎么了？身体绷得这么紧，是不舒服吗？还是……凉席太硬了？”
沈言猛地回过神，慌忙摇头，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发紧：“没、没有不舒服！凉席也挺好的！”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却又忍不住小声坦白，声音细若蚊蚋，“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虽然你是我男朋友……睡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带着纯然的困惑和羞涩。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磁性的震动。
他侧过身，用手肘支起头部，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着沈言在黑暗中模糊却紧绷的轮廓。
“上次在我家，你打游戏累了，不也在我床上睡得很香？那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紧张。”他故意提起旧事，语气里满是揶揄。
沈言想起那次“意外同眠”，脸上顿时一阵燥热，好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他有些羞恼地瞪了萧彻的方向一眼，可惜毫无杀伤力，反而引得萧彻笑意更深。
沈言气不过，猛地拉起薄毯，把自己连头带脸整个蒙了起来，瓮声瓮气地抗议：“那、那能一样吗！那次是意外！”
看着毯子下拱起的一团，萧彻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精准地找到毯子边缘沈言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握住。
沈言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萧彻的手指温暖而干燥，他轻轻拍着沈言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好了，不逗你了。放轻松，随意就好，就像平时你自己睡觉一样。我就在这里，不会打扰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沈言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毯子下的沈言，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一下下轻柔的拍抚，听着萧彻温和的话语，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竟然奇异地慢慢平复了。
萧彻说完，便不再出声，只是依旧握着沈言的手，规律的拍抚也渐渐停了下来。
卧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沈言感觉身边人的呼吸变得愈发绵长平稳。
他悄悄地将毯子拉下来一点，露出眼睛，借着那缕微弱的月光，偷偷看向旁边的萧彻。
萧彻已经平躺回去，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完美的线条，高挺的鼻梁，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安静地阖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疏离感，多了几分毫无防备的柔和。
他睡得似乎很沉。
沈言静静地看着，心里想着：这些天，他睡在那个对他来说过于短小的沙发上，肯定没休息好吧？难怪这么快就睡着了。
看着看着，沈言不禁有些出神。
萧彻真的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带着侵略性的、让人过目难忘的英俊。
睫毛长长的，鼻梁高高的，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沈言眨眨眼，心里泛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是这样一位有钱、有颜、在学校里备受瞩目甚至有些高不可攀的风云人物，现在居然成了他的男朋友，躺在他家的地铺上，安稳地睡着。
嘻嘻……沈言心里偷偷乐了起来，一种混杂着得意、甜蜜情绪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忍不住轻轻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傻乎乎的笑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
上午九点，生物钟强大的萧彻率先醒来。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沈言。
沈言睡觉很不老实，不知何时已经踢开了薄毯，睡衣卷上去一截，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腰肢，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嘴巴微微张着，睡得毫无形象，却可爱得让人心头发颤。
萧彻没有叫醒他，只是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好地铺，然后才去洗漱。
等他准备好一切，沈言才被厨房传来的细微声响和透过窗帘的阳光唤醒。
难得沈言没有赖床，揉着眼睛爬了起来，跟着萧彻一起洗漱，然后坐在餐桌前，吃着沈母准备的、比平时更丰盛几分的早餐，算是给萧彻送行。
吃完早餐，萧彻该出发去动车站了。
沈父沈母送到门口，脸上带着慈祥和不舍。
“小萧啊，有空就常过来，把这里当自己家，别客气。”沈母拉着萧彻的手，一遍遍叮嘱。
“是啊，路上小心，到了给言言发个信息。”沈父也沉声嘱咐道。
萧彻一一认真点头应下：“谢谢叔叔阿姨，这些天打扰了。我会常来的。”他的承诺郑重而真诚。
随后，沈言便送萧彻去动车站。
一路上，沈言都异常沉默，只是主动地、紧紧地握着萧彻的手，仿佛一松开，人就会消失一样。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酸酸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舍不得，明明一个多月后就能再见，可这种分离的预感，还是让他的心揪着，不太好受。
萧彻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言低落的情绪，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住沈言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到了动车站，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
两人在候车厅的角落站着，周围是熙熙攘攘、奔赴各自目的地的人群。
萧彻抬手，轻轻抚上沈言的脸颊，指尖微凉，动作却无比温柔。
他仔细地看着沈言，像是要将他的眉眼刻进心里。
“我走了之后，记得每天都要给我汇报情况。”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或者不开心的事，都要告诉我。信息不能断，视频电话……至少两天一次。”
沈言仰着头，看着他专注的目光，乖乖点头：“嗯，知道了。”
“要按时吃饭，别我一不在就又随便凑合。”
“好。”
“在家乖乖的，别让我担心。”
“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些毫无营养却又腻歪无比的叮嘱，周围喧嚣的人潮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直到广播里响起了萧彻所乘车次的检票通知。
萧彻深吸一口气，最后用力揉了揉沈言的头发，将他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些，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温柔：“我走了。”
沈言眼眶有些发酸，他强忍着，点了点头：“嗯……你记得吃饭，在家……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萧彻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烙印在脑海里，然后毅然转身，拖着行李箱，汇入了检票的人流。
沈言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穿过闸机，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处。
他久久没有动弹，直到那趟动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心里，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带着初尝离别滋味的微涩。
他转过身，慢慢地、独自一人走出了喧闹的动车站。
外面阳光依旧明媚，车水马龙，世界依旧在忙碌地运转。可沈言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开始真切地期待起来，期待一个多月后的开学，期待在新的大学校园里，期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笑着跑过去，告诉他：
“嘿，我又找到你了。”
而那个时候，他的身边，一定还会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