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台的晨雾还没散尽,各族首领已踏着露水聚在台下的晒谷场。场边的老榕树上挂着新制的铜钟,钟身刻着“宽赋”二字,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钟面上,映得周围的稻穗都泛着金芒。赵信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看着台下攒动的人群——乌浒族的汉子扛着锄头,儋耳部的妇人挎着装满椰子的竹篮,连最腼腆的独龙族孩童都扒着大人的肩膀张望。
“诸位乡亲,”赵信的声音透过扩音的竹管传开,带着清晨的清透,“今日请大家来,是要宣布一道诏令——朝廷已准,岭南各族,三年之内,免缴一切赋税。”
话音刚落,晒谷场先是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乌浒族首领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震得尘土飞扬:“再说一遍!免几年?”
“三年!”赵信提高声音,指着身后的布告栏,“布告上写得清楚:自今日起,无论稻粮、海盐、珍珠、香料,凡部落自产自用之余的物产,不必再向官府缴纳分毫。交易流通的商税,同样三年免征。”
“当真?”傣族首领晃着银饰走上前,手里捏着去年的税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稻三十石、布五匹、珍珠两斤”,光是珍珠税就压得族里喘不过气。她指着布告上的字,“这‘豁免范围’里写的‘核心物资’,是不是连咱们的橡胶、香木都算?”
赵信点头,示意文书展开详细条款:“核心物资包括:粮食(稻米、小米、玉米)、油料(茶油、椰油)、纺织原料(棉花、麻、蚕丝)、矿产(铁矿、锡矿)、海产(珍珠、鱼干)、香料(沉香、胡椒)。简单说,只要是大家赖以为生的东西,无论是自己吃的、穿的,还是拿去换钱的,都不用缴税。”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布告旁的木板上画了个圈:“只有一样例外——鸦片。这东西害人,朝廷严禁种植,谁种谁缴罚没,绝不宽免。”
“这个该禁!”黎族长老拄着蛇头杖上前,“去年隔壁寨有人种这个,男人抽得站不稳,女人哭得眼都瞎了,禁得好!”
人群里响起一片附和声。赵信等议论稍平,继续道:“还有人担心‘明免暗征’——比如官府换个名头收‘管理费’‘运输费’,我在这里立个规矩:三年内,岭南境内,除了惩治盗贼、调解纠纷的公差,任何官吏敢伸手要一文钱、一粒米,大家直接敲那口铜钟,我亲自来办他!”
说着,他取下腰间的令牌,往钟旁的石座上一放:“这是我的令牌,谁被刁难了,拿着它去府衙击鼓,不用层层通报。”
“那……朝廷不缺钱吗?”独龙族首领小声问,他族里人少,往年缴不起税,常被官府抓去抵债,“万一三年后,官府变卦咋办?”
这话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晒谷场又静了下来。赵信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绸,展开时阳光正好照在上面,“钦此”二字的朱印格外醒目:“这是陛下亲批的诏书,上面写着‘岭南新附,宜休养生息,三年赋税全免,如有违此诏者,以欺君论罪’。”他指着围观的中原商队,“这些商人可以作证,京城来的文书,假不了。”
商队首领连忙点头:“确是真的!我们来时,驿站的公告栏上也贴了一模一样的诏书,沿途州县都在传呢。”
“那……我们自己种的粮食,想多留就多留,想换啥就换啥?”儋耳部的妇人怯生生问,她家里存着些椰子糖,往年都要缴一半给官府,根本不够换布料。
“正是。”赵信笑着拿起她竹篮里的椰子,“比如这椰子,你想留着自己吃,行;想榨成油换棉花做衣裳,行;想运到中原换瓷器,也行——不用给官府缴一分钱,赚的都是自己的。”
“太好了!”妇人眼睛一亮,转身朝人群里喊,“阿爸,咱家那片椰子林,今年能多榨十罐油了!”
人群彻底沸腾了。乌浒族的汉子们扛起锄头往田里跑,嘴里喊着“再开十亩地去”;傣族姑娘们围在一起,数着手里的银饰盘算换多少丝绸;连最孤僻的独龙族孩童,都敢跑上台,怯生生问:“那……能去学堂念书吗?不用缴束修?”
“当然能。”赵信弯腰摸摸他的头,“学堂不仅免束修,还管午饭。书本笔墨,官府统一发。”
这时,黎族长老突然敲响了铜钟,“铛——铛——”的声音传遍晒谷场。众人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安静下来。长老走到台中央,举起蛇头杖:“我代表各族,谢朝廷恩典!”说罢,对着北方深深一拜。身后,各族首领跟着鞠躬,晒谷场的稻穗在风里沙沙作响,像在跟着应和。
正午时分,晒谷场摆起了长桌,各族人把自家的食物往桌上摆:黎族的竹筒饭、傣族的菠萝饭、乌浒族的烤野猪肉、儋耳部的椰子冻……赵信拿起一块椰子冻,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忽然明白“民心”二字,其实就藏在这一碗一碟里——不用强征,不用逼迫,当日子过得踏实了,谁又会不向着安稳呢?
酒过三巡,壮族首领举着酒碗站起来:“赵大人,俺们族里有片茶山,往年缴税后剩的不多,今年免了税,俺想多雇些人扩大种植,官府能帮着找些懂技术的师傅不?”
“当然能。”赵信放下碗,“我已经让人从福建调了三位种茶老师傅,三天后就到,吃住由官府承担,保证把炒茶、揉茶的手艺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
“那俺们儋耳部想修个盐田,”儋耳部首领接话,“以前缴盐税,赚的还不够买修盐田的木料,现在免了税,是不是能向官府借点木料?”
“可以。”赵信让文书记下,“官府的木料坊里有现成的杉木,先借你们五十根,等盐田有了收成再还,不用付利息。”
问题一个接一个,从“孩子上学的课本够不够”到“商船靠岸的码头能不能再修宽点”,赵信都一一应下。夕阳西下时,长桌上的食物换了一轮又一轮,铜钟被敲响了一次又一次——这次不是为了告状,而是各族人在敲钟庆祝。钟声里,有人在教中原商人唱岭南的山歌,有人在给文书写各族的方言字典,连那几个刚从学堂回来的孩子,都在用新学的汉字,在地上写下“岭南一家”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赵信望着这一切,忽然想起刚来时,各族人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疏离,像提防着闯进领地的野兽。而现在,那些眼神里只剩下热络和信任,像招待自家人的亲朋。他拿起酒碗,对着漫天晚霞一饮而尽——这三年宽赋,免的是赋税,收的,却是比黄金更珍贵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