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望海台的石碑，岭南各部落的首领已踏着露水聚集在议事堂。堂内没摆寻常官府的案牍仪仗，而是按百越习俗铺着厚厚的蕉叶席，中央燃着驱蚊的艾草火堆，青烟袅袅中，黎族的藤鼓、壮族的铜铃、傣族的银饰在晨光里闪着杂糅的光。赵信坐在主位旁的竹榻上，面前摆着竹筒盛的山泉水，看着陆续入座的首领们——乌浒族的猎头首领脖子上还挂着虎牙项链，却特意换了件干净的麻布短褂；儋耳部的长老拄着鲸骨杖，杖头镶嵌的珍珠是上周刚从海里捞的新货；连最桀骜的俚族首领，也把腰间的弯刀解下来靠在席边，露出刀柄上缠着的红绸——那是他女儿昨夜亲手系的。
“诸位首领，”赵信放下竹筒，声音在艾草的清香里格外清晰，“今日请大家来，是要定个规矩——往后岭南怎么管，咱们得说定了。”
话音刚落，乌浒族首领猛地拍了下大腿：“我就说嘛！上次说的‘开荒免三年赋税’还算数不？我们部落刚在山坳里开出五亩水田，要是不算数，我就让后生们把田埂拆了！”他说着，故意摸了摸脖子上的虎牙，却没真动气——上周赵信让人送去的新稻种，此刻正发芽呢。
“算数。”赵信点头，示意身后的文书展开一卷麻布绘制的章程，“不仅算数，还要加一条：各部落原有土地、山林、渔场，依旧归本族管理，官府不占一分一毫。”
“那通婚呢？”傣族首领晃着银镯子开口，她女儿刚和汉族盐商定了亲，“以前俚族和汉族通婚要赔三头牛，现在能不能改改？”
赵信看向列席的汉官主簿：“按新规矩，各族通婚随族俗，官府只登记不干涉。若族俗有冲突，取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比如俚族要牛，汉族要聘礼，那就各出一半，互不强迫。”
主簿在旁补充道：“登记时会给婚书，上面盖官府印鉴，受朝廷保护，谁也不能随便悔婚欺负人。”
“好！”傣族首领笑得银饰叮当响，“我那丫头说要绣十床锦被当嫁妆，我看行！”
这时，俚族首领皱起眉，手里的铜烟杆在地上磕了磕：“我们族的‘祭山节’要杀牛祭祖，官府会不会说我们‘滥杀牲畜’？去年中原官差就拦过……”
“不拦。”赵信斩钉截铁，“只要不是大规模宰杀耕牛，祭山、祭海这些老规矩，照做。官府还会帮你们修祭台——用青石砌，比原来的土台结实。”他指着章程上的条文，“但有一条，祭祀时不准用活人献祭，这是底线，谁犯了，官府绝不姑息。”
这话一出，几个老首领互相看了看，都点了头。去年废除活人祭时还有人抵触，可赵信让人带来的医官治好了部落里的瘟疫，大家心里早认了这份情。
“那官吏呢？”儋耳部首领摸着鲸骨杖问道，“以前那些官老爷一来就改这改那，连我们晒盐的法子都要管……”
“这次不一样。”赵信让文书递上名册，“中枢只派十个人来，三个管钱粮登记，三个管贸易通关，四个管纠纷调解，都懂咱们岭南的土话，住的不是官署，是各族轮流腾的竹楼——谁家轮到接待，官府给粮食补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十个人，管的是‘协调’不是‘命令’。比如你们部落之间争渔场，自己谈不拢，找他们当中间人；要跟中原做生意，他们帮着对接商队；孩子想上学堂，他们帮忙登记——但绝不会逼你们改服饰、改语言，更不会抢你们的地。”
“真的？”黎族首领不太信，“上次有官差说我们纹身是‘蛮夷习气’，逼着我们洗掉……”
“谁敢再提这话，你直接拿藤条抽他，我保你没事。”赵信说着，拿起案上的刺青工具——那是黎族长老特意带来的，“你们的纹身是祖宗传的记号，官府不仅不管，还要把各族的纹身图案编成本子，送到京城去，让他们知道咱们岭南有多神气！”
黎族首领眼睛一亮，当即让身边的后生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图腾：“你看我这‘山魈纹’，是打猎最厉害的记号，能编进去不？”
“当然能，”赵信笑着点头，“每个图案都写上寓意，以后就是咱们岭南的宝贝。”
议事堂里渐渐热闹起来，首领们七嘴八舌提了一堆问题——壮族问“三月三对歌节能不能在市集搭歌台”，赵信说“搭三层都行，官府给木料”；瑶族问“采草药的地界能不能立界碑”，赵信让文书记下“三天内派人来一起勘界”；连最孤僻的独龙族首领都开口了，问“能不能让族里的孩子去中原学打铁”，赵信当场应下“下个月就安排，包吃包住”。
太阳升到头顶时，章程上已经添了密密麻麻的补充条款，每个条款旁都画着各族的图腾作为见证。赵信拿起蘸了朱砂的笔，在末尾画了个简化的海浪纹——那是他特意学的岭南画法。各族首领也依次用族里的方式签字：黎族刺了血手印，壮族盖了铜铃印，傣族缠了丝线结……最后，乌浒族首领扛来块新凿的木牌，用烧红的烙铁烫下“岭南自治”四个大字，往堂外一立，艾草的青烟正好飘过牌面，像给这四个字镀了层金边。
散会时，俚族首领非要拉赵信去喝自家酿的米酒，路过市集时，正撞见汉族商贩和傣族姑娘讨价还价——姑娘用筒裙兜着荔枝，商贩举着丝绸，两人笑着用生硬的对方语言比划，旁边几个穿校服的孩子在念“人之初，性本善”，声音脆得像竹筒响。赵信看着这景象，接过米酒喝了一大口，甜丝丝的酒香里，混着艾草、荔枝和远处海风吹来的咸味，像极了此刻岭南的味道——杂糅着各民族的气息，却又格外和谐。
主簿在旁小声问：“大人，就派十个人，真能管好这么大地方？”
赵信望着远处祭山节上燃起的篝火，各族人围着跳舞的身影在火光里晃动，忽然笑了：“你看那篝火，添太多柴会烧塌架子，恰到好处，才能烧得久。”说着，把剩下的米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下巴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像极了黎族姑娘额间的花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