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中文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齐国临淄的盛夏,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蝉鸣撕扯着燥热,一声比一声凄厉,搅得人心头烦乱。宫城深处,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药草与沉檀的苦涩气息,终究被另一种更沉重、更冰冷的气味取代了——死亡的气息,已无可挽回地弥漫开来。

齐惠公薨了。

巨大的丧钟撞响,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浪穿透层层宫墙,撞击在临淄城每一个角落。宫门次第洞开,素白的麻幡被狂风卷起,猎猎作响,像无数招魂的幡旗。甲胄森然的卫士沿着宫道肃立,长戈的锋刃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着寒芒。哭声,压抑的、尖利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后宫深处爆发,旋即被更宏大的钟鸣和风声吞没。

无野,这位年轻的嗣君,身着斩衰重孝,跪在冰冷的梓宫前。粗粝的麻布摩擦着他新生的胡茬,带来一阵阵刺痛。父亲那张曾经威严,后来被病痛折磨得枯槁的脸,此刻覆盖在素帛之下,再无生息。殿内烛火摇曳,将他孤零零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蟠龙柱上,晃动、扭曲。他听着身后宗室大臣们压抑的啜泣和窸窣的衣袂摩擦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沉沉压上肩头。齐国,这个东方最强大的诸侯国,此刻成了他掌中滚烫的烙铁。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酸涩,挺直了脊背。从今日起,他是齐顷公。

殿外,高固和国佐并肩立于高阶之上,目光越过匍匐的群臣,落在新君挺直的背影上。两人皆着玄端素服,面容肃穆,眼底却无多少悲戚,只有一种惯常的、属于权力顶峰的沉静与审视。高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国佐则微微眯起眼,视线扫过殿内另一处——那里,大夫崔杼正以袖掩面,肩头耸动,哀恸之状似乎比新君更甚。

“崔子之悲,感天动地。”高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国佐没有回头,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惠公在时,崔子便是这般至诚。如今新君初立,这份至诚,不知还能维系几时?”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崔杼,这个凭借齐惠公宠信而迅速崛起的权臣,他的存在,如同悬在高、国两大世族头顶的利剑。惠公在时,尚能平衡;如今新君年少,根基未稳,崔杼的权势,已然成了他们眼中最大的威胁。那柄剑,必须折断。

丧钟的余音还在空气里震颤,新君无野在太庙完成了告祭先祖的仪式,正式即位为齐顷公。沉重的九旒冕压在他的额上,玄色衮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幽暗闪烁。他转身,面对阶下黑压压的臣僚,声音带着少年人强行压制的沉稳:“寡人年幼,德薄能鲜,赖先君遗泽,得承大统。望诸卿戮力同心,共扶社稷。”

“臣等谨遵君命!”山呼声起,伏拜如潮。

崔杼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忠诚。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新君,试图捕捉到一丝回应。然而齐顷公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扫过,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崔杼心头微微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脊背。

葬礼的喧嚣持续了数日。当最后一抔黄土覆盖了惠公的陵寝,临淄城似乎才从那巨大的哀恸与肃杀中稍稍喘息。然而,权力的暗流,在素白的帷幕之后,涌动得更加湍急。

高固府邸的密室,灯烛通明。厚重的帷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高固与国佐对坐于席上,中间一张黑漆几案,上面只放着一只青铜酒樽,樽中清冽的酒液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庞。

“不能再等了。”高固的手指敲击着几案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崔杼府邸,门庭若市,趋附者众。他仗着先君宠信,培植私党,侵夺田邑,气焰日炽。如今新君初立,根基未稳,正是剪除此獠的良机。若待其羽翼更丰,或与新君勾连……”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高、国两族百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国佐端起酒樽,缓缓啜饮一口。他年岁稍长于高固,面容更显沉毅。“崔杼跋扈,人所共见。然其党羽亦众,骤然发难,恐生变乱,反为不美。”他放下酒樽,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需寻其破绽,一击必中。擅权、欺君、谋逆……总需一个名目,一个让新君无法回护,让朝野无话可说的名目。”

高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名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崔杼在惠公病榻前,曾力阻新君探视,此乃离间父子,其心可诛!此其一。其二,他府中私藏甲兵,远超大夫之制,意欲何为?其三,也是最为紧要的,”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新君身边近侍,有我们的人。崔杼曾酒后狂言,谓新君孺子无知,易与耳……此语,已入新君之耳。”

国佐眼中精光暴涨:“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高固斩钉截铁,“新君闻之,虽未发作,然面色铁青,拂袖而去。此乃天赐良机!”

国佐沉默片刻,手指在几案上划着无形的轨迹,仿佛在权衡每一个步骤的得失。终于,他抬起头,眼中再无犹豫:“既如此,当断则断!你我两家,尽出私甲,控制宫城四门及城中要道。明日大朝,你我当庭发难,历数崔杼罪状,逼新君表态!若新君迟疑……”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便以清君侧之名,行雷霆手段!”

“善!”高固击掌,“明日,便是崔杼授首之日!”

翌日清晨,齐宫大殿。素白的孝期未过,殿内气氛却比葬礼时更加肃杀。齐顷公端坐于君位,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略显苍白的下颌。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那顶沉重的冕冠更甚。

朝议开始,照例是些无关痛痒的政事。当廷议将毕,高固突然出列,朗声道:“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崔杼站在文官前列,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讲。”齐顷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劾大夫崔杼!”高固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其罪有三!其一,先君病笃,崔杼隔绝内外,阻挠嗣君探视,离间天伦,其心叵测!其二,私蓄甲兵,僭越礼制,图谋不轨!其三……”他猛地转身,戟指崔杼,厉声喝道,“崔杼!你竟敢于私室狂言,谓新君孺子无知,易与耳!此乃大不敬,欺君罔上!尔欲何为?!”

“轰!”大殿瞬间炸开了锅。群臣哗然,惊疑、恐惧、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在崔杼身上。

崔杼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他万万没想到,那日酒后失言,竟被新君知晓!他猛地看向君位上的齐顷公,只见那冕旒微微晃动,少年国君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高子血口喷人!”崔杼强自镇定,嘶声反驳,“此皆无稽之谈!构陷!是构陷!君上明鉴!臣对君上,对先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朝着齐顷公连连叩首,“君上!君上!莫听小人谗言啊!”

国佐此时也稳步出列,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崔子,事到如今,还要狡辩吗?你隔绝宫禁,私藏甲兵,朝野皆知!至于那狂悖之言……”他转向齐顷公,深深一揖,“君上,臣有人证!可传君上近侍寺人刁,当庭对质!”

齐顷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沉默着,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崔杼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声。时间仿佛凝固了。群臣屏息,等待着新君的决定。这决定,将决定崔杼的生死,也将决定齐国未来权力的走向。

良久,齐顷公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传……寺人刁。”

当那个面白无须的近侍颤抖着跪在殿中,将崔杼那日酒后之言复述一遍后,崔杼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崔杼,”齐顷公的声音冰冷,再无一丝温度,“你……还有何话说?”

崔杼抬起头,绝望地望向那冕旒之后模糊的面容。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高、国两家联手,证据确凿,新君……新君显然也已对他失去了信任,甚至可能怀恨在心。

“臣……”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颓然垂下头,“臣……无言。”

“既如此,”齐顷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刻意为之的决绝,“崔杼大不敬,僭越,心怀叵测!着即褫夺大夫之位,收回封邑,逐出齐国!永世不得归返!”

“君上圣明!”高固、国佐率先拜倒,声音洪亮。

紧接着,殿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君上圣明!”

崔杼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粗暴地架起,拖出大殿。他华丽的朝服被扯得凌乱,玉冠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殿外刺目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身后那山呼圣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门,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不甘。

崔杼被逐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临淄城。昔日门庭若市的崔府,顷刻间被高、国两家的私兵团团围住。兵戈的寒光驱散了所有宾客,府内一片鸡飞狗跳,仆役们惊慌失措,女眷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崔杼只来得及带上最心腹的几名死士和少许细软,便在家臣的拼死护卫下,仓皇从后门杀出重围。他丢弃了象征身份的华服车驾,换上了粗布短褐,脸上抹了泥灰,混在一队运送秽物的牛车中,才险之又险地逃出了临淄城那高耸的城墙。

回头望去,夕阳的余晖将临淄城染成一片血色。崔杼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咬着牙,将喉头的腥甜和滔天的恨意狠狠咽下。高固!国佐!还有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国君!他崔杼,一定会回来!

逃亡的路途漫长而艰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高、国两家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沿途关卡盘查严密,更有不明身份的游骑在荒野间逡巡。崔杼一行人昼伏夜出,专拣荒僻小道,风餐露宿。干粮很快耗尽,只能靠野果和偶尔猎到的野物充饥。死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或在遭遇追兵时断后而死,或因伤病饥寒而亡。

渡过冰冷的济水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他们浇得透湿。泥泞的道路几乎无法行走,崔杼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仅剩的两名忠心家臣轮流背着他,在泥泞中艰难跋涉。雨水混合着汗水、泥浆,将他彻底变成一个狼狈不堪的泥人。昔日在齐国呼风唤雨的权臣,此刻与最卑贱的流民无异。

“主君,撑住啊!过了河,就是卫国了!”家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鼓励。

崔杼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视线里,是灰暗的天空和无穷无尽的雨幕。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无尽的恨意在胸中燃烧,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当他们终于踉踉跄跄地踏上卫国的土地,来到帝丘城下时,已是深秋。寒风萧瑟,落叶飘零。崔杼裹着一件破旧的麻布袍,瑟瑟发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形销骨立。他身边只剩下一个同样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家臣。

城门口,卫国的士兵用警惕而略带鄙夷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形同乞丐的异乡人。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守门小吏皱着眉头喝问。

家臣连忙上前,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嘶哑着嗓子道:“烦请通禀……此乃……此乃齐国大夫崔杼……遭奸佞构陷……特来……特来贵国……请求……庇护……”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

“齐国大夫?”小吏上下打量着崔杼,满脸不信。眼前这人,哪有半分大夫的威仪?

崔杼强撑着挺直了佝偻的背脊,尽管这动作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栽倒。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找回一丝昔日的威严:“烦请……通禀贵国国君……或执政大夫……就说……齐国……崔杼……求见……”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小吏见他眼神虽疲惫,却仍有几分锐利,犹豫了一下,终于道:“等着!”转身快步向城内跑去。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扑打在崔杼脸上。他裹紧了破旧的袍子,望着帝丘城那并不算巍峨的城墙,心中五味杂陈。屈辱、愤恨、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卫国,这个夹在晋、齐、鲁等大国之间的小国,会成为他的容身之地吗?他崔杼,还能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吗?

他闭上眼睛,临淄城巍峨的宫阙、高固国佐得意的嘴脸、新君那冰冷的声音……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猛地睁开眼,望向东方齐国的方向,眼中只剩下淬了毒般的寒光。

齐惠公的葬礼尘埃落定,临淄城肃杀的空气中,渐渐渗入一丝新的气息。权力的洗牌暂时告一段落,但列国之间的目光,早已聚焦在这东方大国的权力更迭之上。谁都想看清,这位年少的新君,将把齐国带向何方。

六月,暑气渐浓。一支打着鲁国旗号的车队,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临淄城下。车驾并不奢华,却规制严谨,透着一股老牌诸侯国的沉稳气度。为首一辆轩车上,端坐着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沉静而深邃,正是鲁国上卿公子遂。

公子遂望着眼前这座熟悉的都城,心中感慨万千。他与齐惠公私交甚笃,也曾多次代表鲁国出使齐国。如今故人已逝,物是人非。城头飘扬的素幡尚未撤尽,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葬礼的哀伤与权力更迭后的紧张。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肃穆。此行,他肩负着鲁国国君的使命,前来吊唁齐惠公,并觐见新君齐顷公,维系这至关重要的齐鲁邦交。

齐宫大殿,丧礼的痕迹犹在,但已恢复了朝会的庄重。齐顷公端坐君位,冕旒下的面容依旧带着少年的青涩,但眼神已比月前沉稳了许多。他注视着殿外缓缓步入的鲁国使臣。

公子遂趋步上前,依礼下拜,声音洪亮而沉痛:“外臣鲁公子遂,奉寡君之命,谨备薄奠,吊唁贵国先君惠公!惠公仁德,泽被东方,遽然薨逝,寡君闻之,不胜悲悼,寝食难安。特命外臣代行祭礼,以表哀思。愿先君在天之灵安息!”他身后随从奉上鲁国带来的奠仪。

齐顷公微微抬手:“鲁君厚意,寡人心领。大夫远来辛苦,请起。”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合乎礼节的哀戚。

公子遂再拜起身,又恭敬道:“寡君闻新君继位,承续先君遗志,深感欣慰。特命外臣转达贺忱,愿齐鲁两国,永修盟好,共固东方!”

“善。”齐顷公颔首,“齐鲁比邻而居,唇齿相依。寡人亦愿与鲁君,永以为好。”他目光扫过阶下侍立的高固和国佐,两人皆微微颔首,面色平静。

公子遂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君臣之间细微的互动。他心中了然,高、国两家驱逐崔杼,已彻底掌控了齐国朝堂。这位新君,至少在目前,还离不开这两大世族的支持。他不动声色,依礼献上鲁国的贺仪,又代表鲁君表达了对齐国新君的期许和对两国关系的重视。言辞恳切,不卑不亢,尽显大国使臣的风范。

整个觐见过程,礼仪周全,气氛看似融洽。公子遂应对得体,齐顷公也表现出了符合其身份和年龄的沉稳。然而,公子遂在告退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新君放在膝上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握紧了片刻。那细微的动作,透露出这位少年君主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而高固和国佐,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岳,矗立在朝堂之上,他们的目光,才是真正决定齐国方向的力量。

公子遂心中暗叹,齐鲁之盟,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涌动。这位新君,未来是会成为高、国手中的傀儡,还是能挣脱束缚,真正掌控这个强大的国家?鲁国未来的外交策略,恐怕需要更加审慎了。

盛夏的酷热被几场秋雨浇熄,临淄城迎来了天高云淡的时节。然而,齐鲁之间的外交舞台并未冷却。公子遂的吊唁车队刚刚离开不久,鲁国的另一支使团又踏上了通往临淄的官道。

这一次的使者,是鲁国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季孙行父。与公子遂的沉稳老练不同,季文子正值壮年,行事更为务实、缜密。他此行的名义是聘问,即在国君新立或重大变故后,进行礼节性的访问,表达慰问并重申邦交。但更深层的目的,是进一步观察齐国新君和权臣的动向,为鲁国未来的决策提供依据,并尽可能在齐国权力洗牌后的新格局中,为鲁国争取有利的地位。

季文子的车队比公子遂的更为精简,却更显干练。他本人端坐车中,眉头微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车轼。他在思考公子遂归国后的汇报:新君年少,高、国专权,崔杼流亡……齐国的政局,比预想的更为复杂和微妙。此行,他需要更深入地接触齐国的核心人物。

齐宫再次为鲁国使臣敞开了大门。这一次的朝见,礼仪依旧周全,但气氛似乎比上次少了几分葬礼的沉重,多了几分邦交的正式感。

季文子依礼拜见,转达了鲁君对齐顷公继位的再次祝贺,以及对齐国新君和新政的关切与慰问。他的言辞更为恳切,也更具策略性:“寡君闻新君即位以来,勤于政事,朝野归心,深感欣慰。齐鲁两国,世代姻亲,同气连枝。昔我先君桓公,与贵国先君襄公,戮力同心,尊王攘夷,共定周室,功业彪炳。今新君继统,英姿勃发,寡君愿与君上,承先君之遗烈,继桓、襄之盟好,使齐鲁之谊,如泰山之安,黄河之永!”

这番话,既抬高了齐国新君,又巧妙地援引了齐鲁历史上最辉煌的同盟时期,意在唤起齐国对鲁国传统盟友地位的重视。

齐顷公显然对这番桓襄之盟的提法颇为受用,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意:“季大夫所言甚是。寡人亦常闻先君桓公、襄公之伟业,心向往之。鲁君厚意,寡人铭感五内。齐鲁两国,自当永以为好,共襄盛举。”

然而,当季文子话锋一转,试图就一些具体的边境贸易、河道管理等问题进行初步沟通时,齐顷公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侍立一旁的高固和国佐。

高固适时地轻咳一声,出列半步,拱手道:“季大夫拳拳之心,君上与寡臣等皆已深知。然新君初立,百废待兴,诸多国事尚需梳理。大夫所提诸事,皆关乎两国黎庶,干系重大,非仓促可定。不若容我君臣详加商议,再行回复贵国,如何?”

国佐也微微颔首,补充道:“高子所言极是。季大夫远来辛苦,不若先在馆驿安歇。待我君臣议定,必当遣使与大夫细商。”

季文子心中了然。新君尚未亲政,或者说,尚未有能力亲政。真正的决策权,牢牢掌握在高、国二人手中。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外臣静候佳音。”

朝见结束后,季文子并未立刻返回馆驿。他凭借季氏在鲁国的显赫地位和自身的人脉,设法拜会了齐国几位并非高、国嫡系的重臣。在看似闲谈的饮宴中,他敏锐地捕捉着信息:新君对高、国虽倚重,但并非全无想法;高、国两家内部亦有微妙的分歧;崔杼虽被逐,但其残余势力仍在暗中活动;齐国对晋、楚争霸的态度尚不明朗……

夜色渐深,季文子回到馆驿,独坐灯下。他铺开竹简,提笔蘸墨,准备向鲁君写一份详细的报告。齐国新君,如同一株刚破土的幼苗,根基尚浅,能否长成参天大树,犹未可知。而高固、国佐这两棵根深蒂固的大树,正投下浓重的阴影。齐鲁关系,未来是晴是雨,尚在未定之天。鲁国必须谨慎观望,同时也要未雨绸缪。

第一场冬雪悄然而至,为临淄城披上了一层素裹银装。肃杀的寒气中,齐国新君齐顷公的使团,踏上了回访鲁国的路途。这是对鲁国先后派遣公子遂吊唁、季文子聘问的正式答谢,也是新君继位后首次主动派出的外交使团,意义非凡。

肩负这一重任的使者,是国氏家族的领袖之一,大夫国佐。他年富力强,举止沉稳,深得高固信任,是齐国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选择国佐出使,既显示了齐国对鲁国的重视,也体现了高、国集团对此次外交行动的掌控。

国佐的车驾在雪中行进,仪仗鲜明,护卫精悍。他端坐车中,面色沉静,心中却在反复推敲此行的每一个细节。新君继位,驱逐崔杼,齐国政局初定,但列国观望,尤其是晋、楚两大巨头,态度不明。此时,稳住近邻鲁国,巩固东方同盟,至关重要。他不仅要完美完成答谢的礼仪,更要探听鲁国对齐国新格局的真实态度,以及鲁国在晋、楚之间的倾向。同时,他也要向鲁国,乃至天下诸侯,展示齐国新君的威仪和国力的强盛。

曲阜,鲁国都城。鲁国对这位齐国世族重臣的来访给予了极高的礼遇。鲁君亲自在朝堂接见。

国佐趋步入殿,依礼拜见,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外臣齐国大夫国佐,奉寡君之命,特来拜谢鲁君厚意!前承贵国遣公子遂大夫吊唁先君,恩义深重;又蒙季文子大夫聘问新君,情谊殷切。寡君感念五内,特命外臣奉上薄礼,聊表谢忱!寡君言道:‘齐鲁兄弟之邦,鲁君之情,寡人没齿不忘。愿两国永结盟好,世世勿替!’”

他身后的随从恭敬地献上齐国的回礼,琳琅满目,彰显着齐国的富庶。

鲁君面露笑容,显然对国佐的言辞和齐国的礼物十分满意:“国大夫言重了。齐先君乃寡人长辈,新君乃寡人姻亲,吊唁聘问,礼之常也,何足挂齿。齐君新立,英明神武,寡人亦深为欣悦。愿齐鲁之谊,如日月之恒!”

朝堂之上,气氛融洽。国佐又代表齐顷公,表达了对鲁国君臣的问候和对未来两国加强各方面合作的期望。鲁国君臣也给予了热情的回应。

然而,国佐并未被这表面的和谐所迷惑。在接下来的数日里,他除了参加鲁国安排的正式宴飨,还积极拜访了鲁国的实权人物,特别是三桓家族——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的当家人。他深知,鲁国的国政,很大程度上掌握在这些世卿大族手中。

在与季文子的私下会晤中,两人的交谈更为深入。国佐试探性地提及了晋国近年来的动向,以及楚国对中原的觊觎。

季文子捋着胡须,沉吟道:“晋楚争雄,中原板荡。我鲁国地处要冲,唯以守礼自持,睦邻安邦为上。齐鲁和睦,则东方安;东方安,则中原之患可稍减矣。”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表态,但强调了齐鲁同盟对稳定东方的重要性,这正中国佐下怀。

国佐点头称是:“季大夫高见!寡君亦深以为然。当今之世,强邻环伺,唯我齐鲁携手,方能保境安民,共御外侮。”他进一步表达了齐国希望与鲁国加强军事协作、情报互通等具体意愿。

季文子并未立刻应允,只道:“国大夫所言,皆关乎两国根本。容寡君与诸卿详议,再行答复。”

国佐知道,这是鲁国一贯的审慎作风。能得到鲁国对齐鲁携手原则的认可,此行目的已达成大半。他相信,在共同的利益面前,鲁国最终会做出符合齐国期望的选择。

离开曲阜时,雪后初晴。国佐回望这座古老的都城,心中笃定。此次出使,不仅圆满完成了答谢的使命,更向鲁国展示了齐国新君的诚意和力量,巩固了齐鲁同盟的基础。至于那些需要详议的细节,不过是时间问题。齐国,正在这位年轻君主的带领下,重新凝聚力量,准备迎接属于它的时代。只是国佐不知道,或者说,整个齐国都未曾预料到,一场因妇人无心的嗤笑而引发的滔天巨浪,正在不远的前方酝酿,即将彻底打破这看似稳固的东方格局,并将齐国拖入一场深重的灾难之中。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齐顷公六年。春寒料峭,但临淄城已迫不及待地显露出几分早春的生机。柳枝抽芽,宫墙内的几株老梅,也悄然绽放出点点红白。然而,这份春意,却被一支来自北方强晋的车队所带来的肃杀之气冲淡了。

晋国使臣郤克,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晋国卿大夫特有的倨傲与果决。他此次肩负着晋景公的重要使命:一则聘问齐国新君,维系晋齐表面上的邦交;二则,也是更重要的,试探齐国在晋楚争霸中的立场,并尽可能拉拢齐国,至少确保其中立。晋国虽为霸主,但近年来楚国势头强劲,晋景公急需稳固中原同盟。

郤克的车驾在齐国礼官的引导下,缓缓驶入临淄宫城。他端坐车中,目光扫过齐宫巍峨的殿宇和森严的守卫,心中暗自评估着这个东方大国的实力。齐国,自桓公之后虽不复霸主雄风,但底蕴犹存,其向背,对晋楚争霸的天平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齐宫大殿,朝会的气氛庄重而略显紧张。齐顷公高踞君位,冕旒垂旒,玄衣纁裳,经过六年的历练,眉宇间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增添了几分君主的威仪,只是那威仪之下,似乎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浮躁。高固、国佐等重臣分列阶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步入大殿的晋国使者。

郤克趋步上前,依礼拜见,声音洪亮:“外臣晋国郤克,奉寡君之命,恭贺齐君新立之禧!寡君闻齐君英明,国势日隆,深为欣悦。特命外臣奉上薄礼,以表贺忱。愿晋齐两国,永修盟好,共安社稷!”

齐顷公微微抬手,声音沉稳:“晋君厚意,寡人心领。郤大夫远来辛苦,请起。”他打量着这位以勇略着称的晋国使臣,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晋国虽强,但齐国亦非弱国。高固、国佐曾多次进言,齐国应保持独立自主,不必过分仰晋国鼻息。

郤克起身,开始转达晋景公对齐国新君的期许和对两国关系的展望,言辞间既有对强邻的尊重,也不失晋国作为霸主的矜持。他同时巧妙地提及了楚国对中原的威胁,暗示齐国应明确立场。

齐顷公听着,偶尔颔首,却并未急于表态。他目光扫过阶下,高固和国佐皆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郤克的言辞并无特别反应。齐顷公心中略定,准备按照事先商议的措辞,给予一个既不明确得罪晋国,也不轻易承诺的模糊回应。

然而,就在此时,大殿一侧,那用以分隔空间的巨大帷幔之后,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声响。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帷幔的流苏,又像是一声极力压抑的嗤笑?

声音虽小,但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郤克正在陈词,他的左脚因早年征战受过伤,留下跛足的残疾。此刻,他正拖着那条不便的腿,一步步踏上殿中的高阶,准备更靠近君座呈递国书。他的动作本就有些艰难,全神贯注于外交辞令和保持仪态。

那帷幔之后的声音,仿佛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极力维持的尊严。郤克的身体猛地一僵,踏上台阶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箭,射向那轻轻晃动的帷幔深处。

帷幔的缝隙里,似乎有一双好奇的眼睛飞快地闪开了。

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朝臣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郤克、帷幔和君座上的齐顷公之间来回逡巡。齐顷公的脸色唰地变了,他显然也听到了那声音,更看到了郤克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高固和国佐心中暗叫不好。他们知道那帷后是谁——正是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这位太后好奇心重,又有些任性,定是想看看这位名声在外的晋国使臣是何模样。却万万没想到,她这一时兴起,竟闯下如此大祸!

郤克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变成一种可怕的铁灰色。他紧握着手中的玉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他不再看那帷幔,也不再看齐顷公,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那冰冷的、刚刚被他跛足踏上过的台阶。那一声嗤笑,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将他身为大国使臣的尊严、身为武士的骄傲,践踏得粉碎!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继续登阶,而是转身,面向东方——那是黄河的方向,也是晋国的方向。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从冰窖中捞出来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此辱不报——”他顿了顿,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一字一句,如同刻在青铜上的铭文,“——不复渡河!”

话音未落,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包括君座上面色惨白的齐顷公,拖着那条跛足,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他的背影,僵硬而决绝,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戾气。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齐顷公呆坐在君位上,手足无措。高固和国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恐惧。他们知道,麻烦大了。天大的麻烦!

郤克没有在临淄多停留一刻。他拒绝了齐国所有的挽留和解释,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装,离开了这座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都城。他的车队,如同来时一般肃杀,却笼罩着一股比寒冬更凛冽的杀气。

车驾一路向西,抵达黄河渡口。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残冰,奔流不息,涛声如雷。郤克站在河岸高崖之上,寒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他望着脚下汹涌的河水,又回望东方齐国那广袤的土地,眼中再无半分使臣的克制,只剩下赤裸裸的、野兽般的仇恨。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着寒光。他割破自己的手掌,让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河岸岩石上。

“河伯为证!”他对着滔滔河水,嘶声怒吼,声音压过了风涛,“郤克此生,不雪此辱,誓不东渡!齐国!齐顷公!我必亲率晋国雄师,踏破临淄!以血洗耻!”

鲜血混入泥土,誓言融入风涛。一场因妇人一笑而引发的滔天血战,就此埋下了不死不休的种子。

郤克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刻骨的耻辱回到了晋国都城新绛。他没有片刻耽搁,风尘仆仆,直奔晋宫。

晋景公正与几位心腹大臣商议国事。郤克大步闯入殿中,甲胄未卸,满面风霜,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悲愤:

“君上!臣郤克,受命使齐,非但不能扬我国威,反遭奇耻大辱!请君上为臣做主,发兵伐齐,以雪此恨!”

晋景公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道:“郤卿请起,慢慢说,究竟发生何事?”

郤克并未起身,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将齐廷之上,齐君之母萧同叔子藏于帷后窥视,并在他跛足登阶时发出嗤笑,以及他当庭立誓之事,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他着重描绘了那笑声的轻蔑,齐顷公的纵容,以及齐国君臣对此事的漠然态度。

“君上!”郤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殿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此非辱臣一人!齐国妇人,竟敢如此轻慢我晋国使臣,视我晋国如无物!此乃辱我晋国社稷,辱我三军将士!若此仇不报,我晋国何以立威于诸侯?何以号令中原?臣请君上,即刻发兵!臣愿为先锋,必踏平临淄,生擒齐君母子,献于阙下!”

殿内一片哗然。几位大臣面面相觑,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事件和郤克那冲天的怨气所震惊。

晋景公眉头紧锁。他了解郤克,此人刚烈勇猛,但也睚眦必报。齐国太后此举,确实轻佻无礼至极,有辱国体。伐齐,听起来也足够解气。但是……晋景公并非冲动之人。他深知齐国实力犹存,非小国可比。晋国当前最大的敌人是南方的楚国,若贸然伐齐,陷入东方战事,消耗国力,楚国必定乘虚而入。且齐鲁交好,鲁国态度暧昧,伐齐是否会引发连锁反应?

“郤卿,”晋景公斟酌着开口,“汝所受之辱,寡人闻之,亦切齿痛心!齐国无礼,确属可恶。然……”他话锋一转,“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齐国乃东方大国,兵精粮足,非旦夕可下。且今楚国虎视眈眈于南,若我大军东向,楚人必乘隙北犯,则社稷危矣!伐齐之事,容寡人与诸卿,从长计议。”

“君上!”郤克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难道臣所受之奇耻大辱,我晋国所受之轻慢,就此作罢不成?!君上!此仇不报,臣……臣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他声音哽咽,悲愤欲绝。

晋景公看着这位功勋卓着的爱将如此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郤卿,”他放缓了语气,“寡人知你委屈。然国事为重,不可因私愤而废公义。伐齐之事,暂且搁置。寡人必遣使责问齐国,令其赔罪!”

“赔罪?”郤克惨笑一声,“区区赔罪,焉能洗刷此等奇耻?君上!君上!”他连声呼唤,见晋景公心意已决,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更加炽烈的恨意。他不再言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拖着那条跛足,踉跄着退出了大殿。背影萧索,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晋景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随即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妥善处理此事。最终决定,派遣使者前往齐国,严厉谴责萧同叔子的无礼行为,并要求齐国给出正式的道歉和补偿,以平息事态,维护晋国的颜面,同时避免事态升级。

然而,晋景公和所有大臣都不知道,或者说,低估了郤克心中那团复仇之火的猛烈程度。他从未真正接受从长计议的安排。晋国不出兵?好!那他就用自己的方式,来讨还这笔血债!他将目光,投向了那条分隔晋齐的滔滔大河——黄河。

晋国问责的国书,很快便送达了临淄齐宫。

齐顷公看着国书上措辞严厉的谴责和要求道歉的语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高固和国佐侍立一旁,眉头紧锁。

“母亲她……唉!”齐顷公将国书重重拍在案上,又是懊恼又是无奈。他深知母亲的行为确实失礼,给齐国惹来了大麻烦。但让他堂堂齐国国君,为了母亲的一时好奇和无心之失,向晋国卑躬屈膝地正式道歉?他拉不下这个脸。

“君上,”高固沉声道,“晋使郤克,性情刚烈,睚眦必报。晋侯虽暂未允其伐齐,然其心中怨毒,恐已深种。今晋国遣使责问,若我处置不当,恐授人以柄,反成其口实。”

国佐接口道:“高子所言极是。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平息晋国之怒。太后之举,虽属无心,然确有过失。不若……由臣等出面,备厚礼,遣使赴晋,婉转解释,表达歉意?至于正式国书道歉……”他看了一眼齐顷公的脸色,“或可稍作转圜,言太后深居简出,不谙礼数,惊扰贵使,实非本意,寡君已严加训诫云云。如此,既全了晋国颜面,又不至过于折损我国威仪。”

齐顷公沉吟良久,觉得这或许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他实在不愿为了此事大动干戈,更不愿母亲受辱。“就依国卿之言。速备重礼,遴选得力使臣,赴晋解释致歉。”

很快,一支由四位齐国大夫组成的使团,携带着丰厚的礼物,踏上了前往晋国的路途。他们的使命是:向晋国国君和执政大臣解释误会,转达齐国的歉意,并力求平息郤克的怒火,化解这场外交危机。

使团渡过黄河,进入晋国境内,抵达了河内地区。此地距离晋都新绛尚有数日路程。

这一日,使团正在驿馆歇息,准备次日继续赶路。突然,驿馆外马蹄声如雷,烟尘滚滚。大队晋国甲士,在一位将领的率领下,将驿馆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齐国正使心中一惊,连忙整理衣冠,带着副使们迎出馆门。只见晋军阵前,一员大将端坐马上,玄甲黑袍,面色阴沉如铁,眼神锐利如刀,正是上军将郤克!他身后,是如林的戈矛和闪着寒光的弩箭。

“郤……郤将军?”齐国正使强自镇定,拱手道,“不知将军率军至此,有何见教?我等奉寡君之命,正欲前往贵国都城,拜见晋侯……”

郤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怨毒:“见教?哼!尔等齐狗,还敢踏上我晋国土地?!”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来人!将此四人,与我拿下!”

如狼似虎的晋国甲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将四位惊愕万分的齐国使臣按倒在地,绳索加身。

“郤克!你大胆!”齐国正使又惊又怒,挣扎着嘶吼,“我等乃齐国使臣!持节奉命!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你安敢如此!晋侯何在?我们要见晋侯!”

“晋侯?”郤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疯狂与恨意,“哈哈哈!见晋侯?尔等辱我之时,可曾想过今日?!河伯为证,郤克立誓,不雪此辱,不复渡河!今日,便先拿尔等狗命,祭我战旗!”

他眼中血光迸现,再无半分理智,只有被仇恨彻底吞噬的疯狂。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芒。

“杀!”

冰冷的命令,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四名被捆缚在地的齐国使臣,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们挣扎着,想要喊出最后的抗议或求饶,但声音尚未出口——

噗!噗!噗!噗!

四道血光冲天而起!四颗头颅滚落尘埃!无头的尸身颓然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驿馆门前的土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郤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看着那四双至死仍圆睁着、充满惊骇与不解的眼睛。他心中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血腥的杀戮而更加灼热。他抬起滴血的长剑,指向东方,指向黄河对岸那片广袤的土地,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

“齐顷公!萧同叔子!这,只是开始!我郤克,必亲率大军,血洗临淄!此仇此恨,不死不休!”

河内驿馆的血腥气息,随着凛冽的春风,飘散开去。这已不再是外交的龃龉,而是以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晋齐之间不死不休的战争状态。一场因帷后一笑而点燃的燎原大火,终于烧出了第一道狰狞的血色。

暴风中文推荐阅读:满门殉国你悔婚,我娶嫂嫂你哭什么?穿成孩子他妈,盛总夜夜求壁咚绝对死亡规则惊!妖孽美人深陷男团修罗场剑雨仙侠闺蜜齐穿带崽跑路!世子急疯了综清穿:下岗咸鱼再就业盗墓:你们真的不是npc吗?别人修仙,我搞吃的魏梓芙女穿男:小正太娶妻又生子不死修仙人穿越,暴力夫妻互宠陨落神武霍格沃茨的女巫人在奥特:我为O50老大!鬼浅记自从有了神豪系统,姐天天上热搜修仙:从掌握变身开始老太重生:闪婚皇叔,前夫孽子悔成渣了李二傻的欢乐日长时空外卖:特工王妃的导演之路崩铁:不受命途影响的我,为所欲安答应:苟在清宫当咸鱼的日常司少的小祖宗又不安分了宝可梦:大地的暴君魔王是个雌小鬼?灵脉少年青色微醺生而为鬼,生吃个人我很抱歉与卿守,与君知恶魔霸总强宠,爱你就要狠狠虐圣域街溜子,从不干正事血魔横刀德善县主忙种田恶妇变好,冷厉糙汉怒撕和离书御兽神妃倾天下快穿小世界换新天神豪:惹不起巨星的姐姐是首富火影:开局变成创立斑,怎么办?萧凤是个好名字我在无限流游戏里嘎嘎乱杀!重生后,我被男主疯狂撩拨人在机变英盟,我是叱风云亲弟天啦!他变成了妹子冷情糙汉一开窍,娇软知青扛不住香尸诡婿暗夜,对她着迷缅甸丛林的现代帝国快穿:玄月的重生之旅
暴风中文搜藏榜:农门炮灰:全家听我谐音改剧情造化长生:我于人间叩仙门隐藏在霍格沃兹的占卜家欢迎来到成神之旅夫人她马甲又轰动全城了乔念叶妄川溯灵圣体:林洛的复仇之路爱上和尚新婚夜,病秧子老公求我亲亲他魔极道初遇心上人我老婆竟然从北源区来找我了书画学院的修仙日常读痞幼的书快穿之夏姬家有表姐太傲娇参加摆摊综艺后肥姐成了顶流凶案真相我在八零建门派小师祖在炮灰宗门大力投资被赶出家门后,真千金疯狂掉马甲被当替身,踹渣男后闪婚千亿大佬荒年悍妻:重生夫君想要我的命创世幻神录贺年有礼傅总的小娇妻又甜又软假死后,彪悍农女拐个猎户生崽崽快穿: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废妃无双这个实教不对劲国密局都来了,还说自己不会抓鬼开局被甩,转身带崽闪婚千亿总裁仙途传奇:修仙家族郡主扛着狙击杀来了汪瑶修真传四合院:许大茂的新生夺舍圣主的我穿越到了小马宝莉乡野村姑一步步算计太傅白月光仙子师尊的掌控欲实在是太强了暴徒宇智波,开局拜师纲手诸天从噬灵魔开始龙族再起气运之子别慌宿主她好孕又多胎仙妻太迷人,醋夫神君心好累我的二次元之旅,启程了赛尔:没有系统的我,点满了科技修真界亲传们没一个正常人春历元年女尊:昏庸女帝的阶下囚满分绿茶满分嗲精满分作凌虚之上
暴风中文最新小说:艺之神篮坛天穹:与科比共铸十冠王朝八音盒里的世界高武:一首侠客行开局领悟太玄经斩神:以生命为棋,改众人之命死遁后男主黑化成反派了麻辣母女云逸传奇当恶魔降临于碧蓝航线暗核猎兵:星骸边境1001区爷奶和离,她带阿奶一家大鱼大肉1800年之龙腾四海萌宠特攻开局绑定六道系统,雏田是我的了公子,陛下他又吃醋了重生汉灵帝:开局斩十常侍七零:洞房夜改嫁隔壁禁欲军少明末龙旗修仙炼妖记在漫威里的魔导士重回五百年前,我成了天下第一鼠鼠修仙:开局福地洞天种田发展娇妻玩得太花,我们离婚吧穿成猫后,和疯批顶A假结婚了快穿:系统不易,亲自卖艺都市妖皇:我的系统能百变重生三国:吕布,一戟破万法收获二十八臣子的我成为千古一帝救命!神说要与我共生玄幻召唤师,另类修行火影之山中同学的忍界生活让你带个差班,你全员本科了?全民转职:我是剑仙我和兄弟祸害大明快穿:这个男人怎么越来越疯?人在泰罗,和光太郎称兄道弟佛子禁欲难攀?可他红眼喊我宝宝末日:重启修仙路尼巴鲁的猫谁说我只是剑修的?我是齐修啊全球军训:我开局激活军衔系统人性的那些事儿九域天棺综漫大佬看我剪的视频,打赏催更大秦,我,最尊太子,召唤不良人穿越后,全修真界都是她的忠犬!挣钱一本通未来武神:我练的是独孤九剑!我在东北当萨满的那些年长安香事:调香师的盛唐浮沉